第五十九章

    山间夜里的水冰寒刺骨,流速湍急,从崖上落入水中的瞬间,俩人差点被水流冲散。
 

    要不是被萧弄捂着口鼻,猝不及防之下,钟宴笙差点呛了口水。
 

    水流太急了,钟宴笙只来得及抓紧了萧弄,就被哗哗的水流直冲而下,混乱中他突然被萧弄按进怀里,耳边传来“嘭”的一声,分不清是什么声音。
 

    好在这段湍急的水流是汇聚到一个宽阔的水潭中的,水流逐渐平缓,钟宴笙晕头转向的,也不知道他们被冲到哪儿了,脑袋一阵阵发昏发疼,折腾了这么久,楼清棠给的药好像没效果了。
 

    但萧弄的情况显然比他糟糕得多,抓着他的手也不再那么有力,仿佛失去了意识,闷声不吭地沉了下去。
 

    钟宴笙顿时慌了“哥哥萧弄”
 

    萧弄跳得那么潇洒,他还以为展戎是说笑的。
 

    结果他是真的不会水
 

    钟宴笙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深吸一口气,又扎进水中,凑过去将唇贴在萧弄唇上,缓缓渡过去一口气。
 

    本来没什么力气勾在他手上的手好像动了动。
 

    方才在林子里,是萧弄带着他跑,现在落到了水里,就变成钟宴笙努力托着萧弄往岸边游了。
 

    萧弄比他高大太多,钟宴笙歇了好几次,才靠到岸边,先爬到岸上,又费劲地把萧弄拽上了岸。
 

    做完这一切,钟宴笙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气喘吁吁地跪坐在岸边,让萧弄枕在自己膝弯上,缓过来一些,见萧弄还是没有动静,心里一凉,指尖发颤着递到萧弄鼻下。
 

    还好还有呼吸。
 

    钟宴笙身子一软,这会儿才察觉到冷。
 

    这会儿可能都快寅时了,正是半夜里最冷的时候,风呼呼吹在身上,湿透的衣裳沉重又冰冷透骨。
 

    月亮却终于露了出来,快中秋了,月盘近圆,月色亮晃晃的落下来,在黑沉沉的水面上粼粼而动,也照出了萧弄苍白的脸色。
 

    钟宴笙从没见过这么虚弱的定王殿下,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萧弄萧弄的伤
 

    还有他们被冲下来时萧弄好像替他挡了一下什么。
 

    钟宴笙仓促地摸了摸怀里,好在药瓶和匕首都还在。
 

    他抖着手,赶忙去扒萧弄的衣裳,湿掉的腰带十分难解,钟宴笙扯了好几下,反倒越解越死,心急之下,干脆手抖着拔出匕首,心虚地道“是、是你叫我用匕首的。”
 

    话毕,刺啦一下,他将萧弄的腰带割断,解开衣袍,露出了萧弄的上半身。
 

    萧弄的身子比钟宴笙健壮多了,胸膛线条紧实,腰腹的肌肉线条薄韧而有力,流畅地归束到裤带之下,在月光之下,肌肤上一片水光,湿淋淋的。
 

    那样漂亮的腰腹肌群,一定很有力量。
 

    钟宴笙愣了一下,脸莫名其妙红了,甩了甩脑袋。
 

    想、想什么呢萧弄受着伤呢
 

    去拂开萧弄腰侧的衣物时,钟宴笙又
 

    看清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大多都是陈年旧伤。
 

    钟宴笙喜欢漂亮无暇的东西,但是这些伤落在萧弄身上,他却不觉得丑,反而看得眼眶发热,抿紧了唇瓣。
 

    拨开他腰侧的衣物,钟宴笙才看清了萧弄腰上的伤。
 

    是道很深的刀伤,有他拇指那么长,本来已经止了血,与万洲一斗、又带着他跑了会儿后,伤口再度裂开淌血,又被水浸了会儿,看着惨不忍睹。
 

    应当是傍晚被袭击时受的伤,之后萧弄大概是头疾发作,与展戎他们失散,伤处一直没处理,已经不能再拖延了。
 

    钟宴笙的眼眶更热了,红着眼睛用手指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往他腰上抹。
 

    抹着抹着,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钟宴笙自小身体不好,又娇气小毛病多,但他其实很少哭的,今晚却是第二次哭了。
 

    一想到追兵可能还会出现,萧弄现在又昏迷了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他已经筋疲力尽了,脑门发烫昏昏沉沉的,拖不动萧弄,夜里这么冷,没有火折子也烧不了柴火,他们可能熬不过今晚
 

    眼泪就掉得更厉害了。
 

    钟宴笙不敢呜咽出声,边偷偷哭边给萧弄抹药,累了就停会儿再继续,眼泪顺着下颌,滴滴答答落在萧弄的身上,隔了会儿,他的手指忽然被勾住了。
 

    钟宴笙一愣,泪眼模糊地望向萧弄,带着丝浓重的鼻音“哥哥”
 

    萧弄又碰了碰他的手指。
 

    这给了钟宴笙莫大的力量和勇气,他赶紧擦了把眼泪,把身上的软绸衣裳撕下来一大片,勉强凑合着给萧弄包扎上。
 

    给萧弄重新合上衣裳时,钟宴笙才意识到割断萧弄腰带的行为有点笨,他该直接割衣服的。
 

    割都割了也没办法,只能面前掩着了。
 

    钟宴笙缩着脑袋,希望萧弄醒来后不要对他说奇怪的话,又取出楼清棠特制的风寒药丸,往萧弄嘴里塞。
 

    本来以为给萧弄塞药得费一番力气,没想到萧弄十分顺从,几乎毫无阻碍地就成功将药喂了进去。
 

    钟宴笙做完这一切,身上都有些发热起来,像只凑在萧弄怀里取暖的小动物,缩到他怀里,看了看他月色下过于苍白的唇,忍不住抬起头,头一次主动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哥哥,你一定要撑住我、我画的小人图还没给你看。”
 

    想起山洞里萧弄对他做的事,他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忍着羞怯小声问“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跟我睡觉呀”
 

    钟宴笙对画舫那晚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现在回忆一下,只记得疼和累了,回去之后,他难受了好几天。
 

    钟宴笙咬咬唇“也、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学一下怎么不弄疼我,我怕疼。”
 

    钟宴笙越想脑门越热,都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说这些,或者说他的胆子也不大,当着清醒的萧弄肯定是不敢说这些的。
 

    偏偏这话貌似有用,萧弄似乎是听到了,松松落在他腰上的手紧了
 

    紧。
 

    钟宴笙见有用,压下羞耻之意,再接再厉“我可以在我的小人图上画两张睡觉的图”
 

    云成少年心性,喜欢玩乐,对情事好奇,在姑苏时不知道打哪儿弄来一册避火图,带着钟宴笙一起偷偷看。
 

    结果被周先生发现,俩人一起挨了戒尺的打,还被罚抄了好几遍礼记。
 

    钟宴笙只扫过一眼,就羞耻得不敢多看,只记得上面的姿势千奇百怪的,画得也不好看。
 

    如果是他来画的话,他肯定能画得很好看的。
 

    画他跟萧弄的话
 

    钟宴笙不敢想了,脑袋埋在萧弄怀里,怀疑自己快烧起来了。
 

    他也确实烧起来了,脸色烧得红通通的,用药压下去的高热反弹回来,烧得比下午还严重,明明身上湿漉漉的,喉间却干渴得发疼,脑子里也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蹭在萧弄冰冷的怀里才舒适一点。
 

    钟宴笙趴在萧弄怀里,昏昏沉沉中,听到有脚步声在靠近。
 

    他攥紧了匕首,回过头时,听到几声“咦不是官兵两个落水的人,哪来的”
 

    “先把他们带回去”
 

    钟宴笙敏感地嗅出这些围上来的人没有杀气,手指无力地张合几下,昏过去前,牢牢地抓紧了萧弄的手。
 

    萧弄也牢牢抓着他的。
 

    这场风寒变得比一开始要严重得多,钟宴笙整个人都像要被烧枯萎了,昏睡的时候,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一开始梦到小时候体弱不能下床,只能躺在床上看窗外的日子。
 

    后面又梦到在姑苏的时候,他养好了病,终于可以像许多正常人一样跑跑跳跳了,却还是不能经常出门,只能等着云成回来,给他带外面的消息和有趣的闲书。
 

    再后来他来了京城,遇到了萧弄
 

    好多人都暗暗嘲笑他是冒牌货,万洲临死前也带着恶意那么说他,觉得可以伤害到他。
 

    但其实钟宴笙没那么在乎。
 

    不是淮安侯夫妇的孩子,确实让他很失落难过,可是不是十一皇子,只让他觉得轻松。
 

    老皇帝欠了萧家血债,还让不到弱冠之龄的萧弄,带着五万援兵就去混乱的漠北平乱,分明就是想杀了萧弄。
 

    萧弄讨厌皇室的人,他也不喜欢。
 

    幸好他不是,这样萧弄对他好,他也不会感到不安。
 

    钟宴笙的梦一重一重的,甚至梦到了少年时的萧弄。
 

    王伯给他描述过少年时的萧弄是什么样的。
 

    那时萧弄还没有收编老定王的旧部,没有战无不胜的黑甲军,只有空荡荡残败的王府、年老无力的王伯,以及只会抱着他大腿嗷嗷哭的堂弟。
 

    他本来是漠北自由的鹰,家中遭逢巨变,回京之后,不得不承受着各个世家怜悯同情嘲笑的目光,被老皇帝死死压着低下头颅,不如现在强大从容,镇定自信,对周遭的一切都极为尖锐警惕,话少而沉默。
 

    王伯说他总是神情阴郁,坐在角落里擦着剑,并
 

    不如戏文里传的那样意气风发。
 

    梦里他脚步有些踉跄,朝着阴郁的少年萧弄跌跌撞撞走过去,冷漠不耐的少年萧弄看着他走到近前,最后还是张开手,接住了他,嫌弃似的骂了声。
 

    “笨。”
 

    钟宴笙迷迷糊糊想,要是他能早生几年,身体康健一些,遇到少年时的萧弄就好了。
 

    想着想着,他就从沉沉的睡梦里醒了过来,睁眼迷糊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居然躺在床上。
 

    天色已经亮了,眼前的场景极为陌生,是个简陋的小屋子,除了他身下的小床,就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简直到了寒酸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