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从龙

 李绛璎在针灸之道上其实也不逊于李星云,不是华阳针,是传自狄公一套针法。狄公许从未想过这针法还有杀人之时,可一切都是为了李唐基业,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

 一针,引病气冲心,挟药力来取人性命。

 不是毒药,一样送得黄泉路上这一程。

 眼见着高季兴的脸便显出异样的红来,再说不出半个字。

 李存礼极讶异地扫了一眼李绛璎,总觉得这算得上是一重不动声色的维护。她倒是把权驭之术学得纯熟,饶他知道不过是些小小手段也要心生感激。

 毕竟高季兴今夜是一定要死,怎么死却是大有门道在其中。若李绛璎不动手,李存礼也会想法子送高季兴一重体面,不想李绛璎是亲自出手,这便免了他再得一重刺王杀驾的名声。

 李绛璎只站在高季兴身前,看他在一碗补药与一根银针下失去生命。

 高季兴眼前是越来越模糊,最后的清明不过由那平静至于漠然的声音维系着。

 “高季兴,你本为人奴仆,天复二年以迎还先帝之功加封检校司空、代宋州刺史,授迎銮毅勇功臣之称。然不思忠君报国,附逆朱温,篡我宗祧,封疆裂土,今得此下场不过报应不爽。”

 而后他又听见男子隐含笑意的声音。

 “殿下,天色将明,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天色将明么?

 他却是再也看不见那日光了。

 高季兴最后转过头去,想看一眼高从谨如今的神情,但眼前也不过是一片浓重的黑影。

 天胜元年六月,南平王高季兴卒,年六十九。

 李星云越不过萤勾去,萤勾却也没有要取李星云性命的意思。毕竟降臣说留他还有用处,况且对上李星云她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察觉李绛璎这厢尘埃落定她便收了手,任由李绛璎和李星云隔着一具死尸跟一个几乎瑟瑟发抖的新帝对视。

 “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得南平?”李星云问。

 “怎么,难道你敢让张子凡发兵来打么?”李存礼不由冷笑。“先看一看你那幽云十六州罢!营平二州失陷侧翼早失,你引漠北入东都又叫他们见了大唐内忧,信不信你只要挥师南平,漠北即刻便要来夺你的河东道!”

 李星云竟是半个字也反驳不得,好半晌才道:“而今中原一盘散沙,若无大同,如何阻漠北南下?”

 “你要的是什么大同?这大同姓得又是什么?”李绛璎却是开口,她语气咄咄是半分也不肯退让,李存礼则对高从谨道:“殿下,天色将明,高从诲哀恸而亡也是一桩麻烦事,这宫中还有许多事不曾处理,不如——”

 高从谨的目光有些木然地转了过来,他想,怎么,连大哥也是要死的么?

 而后他意识到,是了,大哥如果不死,这南平的王位他依旧是坐不稳的,可这坐稳了的南平王位也不知是在给坐,但归根结底走到这一步,他是已经退无可退了。

 高从谨发出一声苦笑,踉踉跄跄下玉阶去。

 他亲自推开了门,李存智和李存信一左一右在宫门外站着,长阶之下血色殷然。

 接下来的话,本就没有必要叫高从谨去听。

 南平从今日起便已经不是高家的南平,李星云对此心知肚明,可他当真敢发兵么?

 他不敢,他怕一有异动便陷入两难的境地,怕李绛璎在内以南平牵制他时漠北趁势南下,或许唐军不惧漠北,可李星云当日昏了头将漠北军引来,只怕沿途军队布防如何早被漠北探知。

 李星云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对着李绛璎时竟难得有一点心虚的意思,只看到李存礼袖手站在李绛璎身后时,怒火又腾腾地烧了起来。

 “张子凡不姓李,他李嗣源本也不姓李!”李星云对着李绛璎横眉立目。“怎么,非要你兄长被李嗣源杀了,才叫你称心快意?”

 “袁天罡昔日给了你机会,是你不肯称帝远走娆疆给了李嗣源可乘之机。”李绛璎的目光仿佛是能在李星云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怎么,这世上的东西你不肯要旁人便也不能要?李嗣源篡唐是该死,可若你当年便做了天子又怎还会有他李嗣源的事情?袁天罡在时自朱友贞后可还有诸侯敢打这称帝的主意?哦,李存勖是想过,他的下场又如何?”

 李星云一时竟更无言。

 “李星云,你要闲云野鹤便任你去!这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太宗子孙,也不是只你一个天命所归!”李绛璎对着李星云是一时气急,头上不过两根玉钗也能撞出个热闹声响来。

 李存礼却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