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第78章



    临城大学靠北半公里外的居民楼。



    半敞着门扉的衣柜因为漫长的岁月,棱角被磨出了圆痕,被浓重的月色照映出深沉的斜影。



    出租屋内,此刻只有两个人。



    却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景眠察觉先生蹲了下来。



    他一怔,立刻低下头,挡住自己积聚到下颌的泪水。



    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就问出了口,尽管过去无从追溯,甚至是任先生本人也已然忘了的过去,但或许,这也是折磨了自己十几年的遗憾。



    他好像走出了阴影,却又好像一直从未走出来过。



    小时候喜欢躲在柜子里的自己,总是由哥哥打开柜门,将他抱回阳光下。而眼前这一幕,仿佛将他带回了那时候。



    蓦然出现在夜幕里的先生,好像和那个清冷漂亮的身影,慢慢重合了。



    以至于他生成眼前的人就是“哥哥”的错觉。



    回过神时,是男人握住了他挡住脸的手腕。



    连带着湿润的袖口,泛凉的皮肤。



    景眠一惊,往后退了退,谁知任先生却追过来。握着手腕的掌心没褪去力道,反而在收紧。



    接着,景眠睫毛微颤。



    他被笼罩在宽阔的阴影下,对方带着比他要温热一些的气息,侵袭周身,落在他湿漉的面庞。



    任先生在吻他的眼泪。



    “对不起。”



    景眠眸光一怔。



    男人声线沉且低哑,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景眠先是愣住。



    接着,他慢慢压紧唇瓣,察觉鼻尖涌上酸意,牵动着喉咙。



    这是第一次从男人口中,听到“对不起”三个字。



    无论久别重逢,还是新婚之后,印象中的任先生一向冷冽寡言。尽管没到不善言辞的程度,却极少向他人如此直观的表达自己的歉意。



    或许,也没有人会有资格让男人说出这三个字。



    景眠感觉心脏在无声地颤栗。



    原来任先生还记得那时候。



    对他们的过去记忆犹新的,竟不止自己一个。



    景眠心潮翻涌,一种莫名的情绪蜂拥而至。



    以往在潜意识里将先生和哥哥割裂开来,在这一刻,少年忽然察觉,埋藏在记忆深处让他无法释怀的美人哥哥,好像就在眼前。



    景眠喉结动了下。



    以至于任先生把他抱起来时,自己仍然有些茫然。



    回到家的景国振,在落地窗前抽着烟,烟蒂被掐在烟灰缸里,隐隐闪着火星。



    景父眉头紧锁,满面愁容。



    一旁的李乔跟着叹了口气:“国振,你也别太担心了,一直抽烟身体会吃不消的,就算今晚这个项目谈不成,咱们还是有别的路可走……”



    景父看向她,没了往日里的相敬如宾,语气不善地反问道:“有什么路可走?魏总是这个项目最大的东家,无论是筹集融资还是贸易接头,只要他开心了,这都是一句话的事。”



    “今晚把人家得罪了,咱们彻底没戏了!”



    李乔额头上冒了冷汗。



    她深知,在四年前景家即将面临破产的时候,她想了无数的出路,最终把景眠当成礼物一般送给了任家。



    那个时候,任星晚还只是个彻底废了的残疾。



    是那个权势滔天的任家,默默放弃了的棋子。



    可他终究姓任。



    把景眠嫁给这样的人物,既不会让这小孩过的舒服,同时还能解决景家的燃眉之急。这场商业联姻将景家拯救于水火,他们才不至于流浪街头。



    重新戴上昂贵首饰,穿上普通人一辈子都买不起的礼服和高跟鞋,也多亏了任家的名头,才让名流和高层都高看她一眼。



    一箭双雕,不过如此。



    那个时候,李乔每每想到自己促成的这桩婚事,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现在,家族的兴落不能完全依仗他人,景家早已因为碌碌无为和失误判断,这几年总体依旧在走下坡路,甚至很多生意或项目之所以会谈成,是因为对方老总知道,他们的亲家姓“任”。



    景国振知道,即使多次受到任家的扶持,现在的情况,依旧岌岌可危。



    他们依旧在破产的边缘徘徊。



    李乔维持着体面,顺着景国振的愤怒,忍不住道:“怪那孩子,也怪我,平日对他太温柔了,我本以为景眠那孩子结婚后,会比在咱们这儿时更成熟懂事些,没想到今晚闹了这么一出,得罪了魏总,搅黄了生意。”



    “之前我还不信。”李乔佯装着无奈,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是个灾星。”



    “灾星?”



    景父看着她,忽然骂了句:“你才是个灾星。”



    李乔瞳孔一颤。



    像是没反应过来:“…什么?”



    景国振像是在此之前便已经沉思了很久。



    他掐灭了烟,沉着声音,冰冷道:“景眠在的时候,我的事业一直在走上坡路,在和你结婚前是如此,蒸蒸日上,反倒是和你婚后的这些年,公司亏损的厉害,景眠一走,如今都要破产了。”



    李乔眼眶振动着。



    几乎不可置信。



    以前景国振从不会这样对她说话,甚至极尽涵养温柔,自从那次任星晚的助理带着录音找上景家,从那之后,景国振对她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女人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她只当男人是迁怒于她,含着眼泪,抖着声音道:“洛洛他爸,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这些年我死心塌地跟着你,为你生了个儿子,给景眠找了那么有权有势的联姻对象,为了这个家,我……”



    对此,以往会心软的景父,



    此刻懒得等她把话说完,竟径直转身上了楼。



    临走前,李乔清晰地听到,景父擦过她耳边时低骂了一句话:



    “你装什么。”



    商业宴会。



    在临城最高档会所的宴会厅举行。



    能被邀请到场的,都是商圈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们可以携带家眷,甚至可以带着自己的宠物狗。



    但如果是门面不够,就连踏进门槛的资格都孑然全无。



    景国振不在此次宴会的邀请名单内。



    所以,在被保安拦下来时,景国振的脸色精彩纷呈。



    这是继和任家联姻后,他头一次吃了闭门羹,所以男人脸上相当挂不住。



    “我是景国振,任总的亲家。”景国振身旁站着同样精心打扮过的李乔,夫妻俩被拦在宴会厅门口,脸色好不尴尬,勉强维持着体面:“这种宴会,我们不止参加过一次,请让我们进去。”



    工作人员没客气:“进入宴会厅需要邀请函的,就算任总的亲家也是如此。”



    “再说了,您如果真是任总的亲家,怎么会没有邀请函?”



    这话令夫妻俩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李乔小声问:“国振,这宴会我们非来不可吗?”



    景国振脸色难看:“你懂什么,魏总今天不仅出席,他的直属上司甚至也在其中,如果咱们能和那位真正的掌权人说上话,说不定这项目能起死回生,迎来转机。”



    李乔也听得紧张起来:“那怎么办,他现在不让我们进去。”



    景国振也心神不宁地在想办法,忽然,他看到敞开的木门内,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景父像是抓住了稻草,慌忙中喊了句:“魏总!”



    里面的男人听闻声音,脚步顿了一顿。



    顺势留意到了景父这边。



    魏总走过来,诧异道:“景总,您这是…?”



    景国振有些窘迫,尴尬道:“我们不小心遗失了邀请函,现在这位安保不允许我们进入宴会厅,刚才看到魏总,想着遇到了自家人,和您打一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