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之(第2页)

 

    藏书阁高十六丈,共五层,每层上穹都有一巨大玄天八卦静静地流洒光辉。
 

    但那光辉与天上月轮星辰相关,这会儿天阴,藏书阁内也有些黯淡。
 

    一楼长厅两侧,数十排三丈高的书架向东西两边次第排开。
 

    书架与书架间隔宽阔,数位弟子手执烛台在半空中飘上飘下地查找着书籍。
 

    颜浣月在门边值事处领了烛台和两个信封,掐法诀用指尖小火苗点上烛台。
 

    走到长厅东侧,按照记忆路过符箓、水文、天文、世理、奇门等书架,在洞天架前找到了正在此翻找经卷的韩霜缨。
 

    韩霜缨身为知经堂封长老的三弟子,行事却比前面两个师兄更加严谨老成,因此颇得封长老倚重。
 

    自今年以来,知经堂平日早晚课所学,开始由她做辅讲。
 

    颜浣月知晓今日晚课取消,她多数不会回房休息,而是会来此看书。
 

    韩霜缨抽出所寻书卷放入藏宝囊,转身落地时,就见一片昏暗中,颜浣月手执一盏烛台正规规矩矩地站在高大书架边仰头看着她。
 

    见她看过来,颜浣月还颇为腼腆地冲她笑了起来。
 

    韩霜缨觉得有些稀奇,颜浣月这等惯爱偷懒的人往日见了她不啻于耗子见了猫,肯定当场就撒丫子跑开了,哪里会这般乖巧地立在一旁等待。
 

    思及此,韩霜缨敛气落地,轻得无声无息。
 

    封长老为人严厉,韩霜缨更是青出于蓝。
 

    颜浣月以前就怕她,这会儿更是强压着内心深处对她根深蒂固的恐惧,轻声询问道“听闻封长老令我等背书,想来问问师姐,我们心字斋的是要背哪本书的哪个篇章。”
 

    韩霜缨暗暗眨了眨眼睛,看清眼前之人确实是那个乖巧腼腆,但就是提溜不起来的颜浣月,入知经堂十四年的五灵根,修为还比不上人家进来六年的五灵根。
 

    颜浣月大约知晓韩霜缨在想什么,也深知自己以往荒废时日的形象在韩霜缨眼中是如何根深蒂固。
 

    不免低头说道“韩师姐,今日突然顿悟,以往荒废岁月的事,我已知悔了”
 

    韩霜缨愣了一下,看着颜浣月鬓边摇摇晃晃的碎白玉步摇。
 

    她往日常系发带,左右不过那几件衣衫,少有闲钱倒腾自己,这步摇也不知是她从何处淘澄来的。
 

    韩霜缨伸手捋了捋她的碎玉步摇,面无表情地说道“知悔就好,看来你只是懒,不是蠢。”
 

    颜浣月哽了一下。
 

    韩霜缨继续说道“五灵根也并非全然没有出路,灵微真人一介四灵根可为人族至高杀器之一,虽你是纯灵之体,但却最宜运转五灵根,不过需狠下功夫便是。”
 

    说着顺手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手覆在她天灵盖上。
 

    许久,冷冰冰地说道“也没被人夺舍,这话若是一时兴起说来骗我,我就将你吊在藏书阁大门上打上三天。”
 

    颜浣月还未抬头,怀里就被塞了一册旧书,上书下玄经。
 

    只听韩霜缨说道“运灵缓止篇多年你都背不下来,若真心悔改,明日下午,留在堂里给我背一遍,运行一遍,这会儿自去二楼吧。”
 

    颜浣月双手拿住那册书,身边一阵玉兰香风拂过,韩霜缨又飞上书架顶端找书去了。
 

    颜浣月向空中之人微微鞠了一躬,拿着书册与烛台转身继续往东侧走。
 

    路上单手翻开这旧书,见上面用新旧不一的墨迹写着诸多注解。
 

    都是韩师姐的笔迹,从四种深浅的笔墨和全然不同的见解来看,此书韩师姐至少曾在四个阶段通读过。
 

    初入知经堂修炼时,拜入封长老座下时,即将协助其师管理新入门弟子时,以及即将成为早晚课辅讲前。
 

    颜浣月深知此书珍贵,心中想着韩师姐并未真的打击她,或许做师长的人对于学生弟子知悔明悟的选择大都是愿意极力支持的。
 

    走到通往二楼的木阶前时,她刚一抬头,就见身着赤缇云袍的薛景年正笑着与一众男女同门从阶上走下来。
 

    他脸上犹还挂着今日打在一起时,被她使阴招抓出的三道血痕。
 

    见了她,薛景年下阶的脚步顿了一下,笑意也顷刻消失。
 

    只瞥了她一眼,又好似未曾看到她这个人一般继续往下走,一众人跟着他呼呼啦啦从她身边经过。
 

    薛景年与她同岁,出身长安薛氏,大略比她晚两年入知经堂,他五岁入心字斋还傻不愣登的时候,还是她带着他熟悉宗门的。
 

    只不过后来围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她这个提不上号的废物只想默默地待着,也没有了上前凑合的闲心。
 

    纵是如今想来,她也想不起他们是从何时起开始彼此看不顺眼的。
 

    薛景年拜入清虚峰尹长老座下之后,人长大了不但修为涨了,也知晓怎样才能诛心了。
 

    原先还只是打斗而已,后来刺激她的时候,他惯拿她与虞照这不相称的婚事阴阳怪气,激她犯错。
 

    若放在前世,凭她与薛景年互相厌恶的程度,今日藏书阁这种场景她多少是会为此起些波澜的。
 

    悄悄瞪一眼或者偷偷骂一句也实在算是寻常。
 

    可此时再见十七岁的薛景年,她竟恍恍惚惚有些死生回顾之感。
 

    以前那么讨厌的人,死过一回再看
 

    嗯,果然还是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