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公子

    王府的人都知道,近来主子气不顺。
 

    那日处置完黄兆,郝三跟着便带人将广月台团团围住,习惯半夜做生意的老鸨刚睡下没多久就被提溜起,等看清楚眼前站的人各个铠甲长刀齐备,一张老脸更是在晨光下煞白煞白。
 

    郝三报出王府的名号,当下无有不从。
 

    一番搜罗,伶人清倌,还有那刚落贱籍尚在调教的,一个都没落下。
 

    下午回禀没找到人,休息了没多久的岑砚甚至洗漱起身,亲自去了一趟广月台。
 

    一个一个地瞧,从暮色四合看到月明星稀。
 

    刻漏滴滴落下,老鸨头上的汗越擦越多,男倌里遍寻不着,最后高个子的女伶也未能幸免,都被拉到岑砚面前走了趟。
 

    没找到。
 

    不在里面。
 

    岑砚坐着不说话,阴着脸,院子里明火执仗,安静得只闻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老鸨后背的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郝三徐四柳七更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打回京后遇到的阴谋阳谋就没断过,但那些分毫都近不了岑砚的身,偏偏这次,不仅中了情毒,还被人算计到了床榻上去岑砚内心的滔滔怒火,可想而知。
 

    回府后,郝三徐四都领了罚。
 

    岑砚一连旷了三次早朝,对外只说是中毒休养,太子传了数回,约莫是想当面致歉,岑砚都给推了。
 

    后面连着数道皇帝口谕,处理完后两位太子派系的大人,太子也不再传了。
 

    但岑砚却一反常态的又往太子跟前凑去。
 

    若说那局是太子做的,不大可能,岑砚也不会想不透。
 

    但这就是要碍对方眼的做派,柳七猜,大抵是主子嫌太子太蠢,这么长时间也没找出幕后主谋,一口气憋着,最后索性全算在了那日的东道主太子头上。
 

    知道岑砚邪火中烧,随侍近来亦皆是小心翼翼,就怕一着不慎,犯了忌讳。
 

    岑砚让柳七去查人,柳七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那夜消失的清倌。
 

    心头大震,从席面上退下来,又觉得自己想岔了,这春日宴来的可都是官宦之子,即将要参加春闱的,和那清倌实在是沾不上边。
 

    柳七办事向来利落,没一会儿便将人查了个底朝天。
 

    “叫庄冬卿,是庄兴昌庄大人的次子,庄府唯一的庶子。”
 

    手指沾了茶水,将姓名一笔一划写出。
 

    岑砚“庄兴昌”
 

    “从六品的官员,主子没印象也正常,好些年都没升过了,家里庄户人家,能力一般,但庄夫人有些来头,姓毕,是毕家的远支。”
 

    毕,元后姓氏。
 

    岑砚凉凉睨了太子一眼,没成想,绕了一大圈,又绕了回来。
 

    太子本就时刻关注着岑砚这桌,冷不丁被觑了下,登时心弦紧绷,准备迎接定西王的发难,脑子里回答都转了一圈,却再不见岑砚瞧过来,“”
 

    岑砚在看庄冬卿,
 

    的脑袋。
 

    少年人苦吃得卖力,想看脸,也看不着。
 

    视线定在庄冬卿身上,寻思着怎么中间也会抬个头,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仍旧吃得贼香,抬头,根本不可能抬头。
 

    岑砚垂目扫了一遍桌面菜色,普普通通。
 

    再凝视庄冬卿须臾人间美味。
 

    不确定,再尝尝。
 

    跟着庄冬卿一道菜一道菜吃过去,岑砚在困惑中,竟是难得的多添了半碗饭。
 

    是心绪不愉的近来,吃得最多的一次,转碗的时候,柳七布菜都积极多了。
 

    落筷,岑砚看着仍旧低着头的学生
 

    确定了,是人的问题。
 

    庄冬卿一口气狂炫,放下碗,嗝,吃撑了。
 

    好久没吃过这么正常的饭菜了。
 

    怎么说呢,就,一尝就是给人吃的。
 

    泪目。
 

    感恩。
 

    看着碗碟陆续被撤下去,庄冬卿甚至有些可惜剩菜不能打包。
 

    六福作为书童,书院专门了随侍们吃饭的地方,等人回来,庄冬卿问了下,吃得也不差。
 

    将新换上桌的肉脯又塞了几块给六福,庄冬卿喝了会儿茶消食,敷衍了两句想和他聊天的学子,乍然锣鼓敲响
 

    春日宴的文化交流开始了。
 

    举办的场地大,案几摆放正中,书童们将笔墨纸砚依次铺好,便成一方临时书桌,供学生文人笔走龙蛇,各抒胸怀。
 

    出题的地方则在四周散落的几个大景亭里,由院正引导,众人先聚于一处,听院正讲出题答题的章程,庄冬卿吃得太饱,犯食困,在外围听之乎者也,无异于最好的助眠,听着听着眼睛就眯上了,脑袋一点一点的。
 

    有几瞬感觉到视线投射,把眼睛艰难睁开,也不见谁在看自己。
 

    庄冬卿挠了挠头,错觉,一定是错觉。
 

    与此同时,柳七却见岑砚一心两用,嘴上答着院正,视线却又落在了学子之间。
 

    规章讲完,院正邀请太子和定西王亲作一首诗词开场,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直夸得两人诗词一绝,天上有地下无似的。
 

    太子很是受用,怡然接了笔。
 

    岑砚也接了,但转头递给了一位文臣,奉笔的院正欲言又止,知晓岑砚近来连斩了三位官员的文臣战战兢兢,缄默中,到底认了下来,硬着头皮与太子同台竞技。
 

    这么点儿插曲,岑砚再抬头,不见了庄冬卿。
 

    视线抬高,瞧得一片衣襟没入转角,思忖须臾,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作诗的太子身上,悄然离场,跟了上去。
 

    庄冬卿是被季公子喊走的。
 

    准确来说,是他的小厮。
 

    本就好奇这季公子是何方神圣,这下更是瞌睡碰上枕头,正合庄冬卿的意。
 

    庭院树木茂盛,折了几个弯儿,不多时,周遭就安静下来,宴会高涨的喧闹声不仔细去听,几不可闻。
 

    庄冬卿的心,也在这份清幽里变得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