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252. 扩张 乐见其成。

    正月初七, 不但衙门开印重新开始办公,市面上一些商家也选择在这一天开市。没出正月、尤其是没过十五,许多人都还在过年, 部分商家会将开市的时间推迟, 项安仍是赶在这一天前回来了。
 

    她是项家糖坊现在的主事,也是梧州官糖坊的话事人, 初六日下午就带着侄儿项渔赶回了梧州城, 姑侄俩仍是住在了刺史府里。
 

    项安本以为自己算是开工早的,初七日跑去糖坊里开个锁。哪知刺史府这一天起得也很早, 就在她过年的这几天,刺史府压根就没有休息,还断了一桩命案。项安回来听胡师姐如此这一般一讲, 不由感慨“大人这才是真的忙, 不这样也不能做到刺史。”
 

    项渔小孩子, 梧州也好, 家里也好,来回换个地方就觉得哪里都新鲜了, 一看苏喆与郎睿都还没回来,就跑去同祝炼玩了。他在家里带回来一些小礼物,正好送给这位小朋友。
 

    项安听胡师姐说杨坊主也牵涉其中,又说死者是糖坊女工, 诸如此类。项安警觉了起来, 心道我的糖坊也用了不少女工,还是要更加小心才是。
 

    因祝缨手上还有一件案子, 又无他事,项安只去书房见她一面、告知已回归,就回来收拾自己第二天要做的事了。项渔到州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小学习经商, 第二天他也得跟着去糖坊,姑侄俩这天休息得很早。
 

    第二天一早,姑侄俩吃完了饭要去糖坊,祝缨道“把阿炼也带上吧,总在府里不见生人,那能学着什么呢”
 

    项渔倒挺高兴,与祝炼说说笑笑地去糖坊了。
 

    开市的仪式并不复杂,却是十分的热闹,一连几个铺子、作坊都在这一天开市。有敲锣打鼓的,有放鞭炮的,还有奏一些不成套的乐曲的。祝炼与项渔挨着,两个人都有点小小地兴奋,项渔以前见过开市,不过自家场地没这么大,祝炼以前没这么近的参与过。在一片欢呼声中,两人也高兴地拍着巴掌。
 

    忽然,祝炼看到了几个与他们年纪相近的女孩子正要往糖坊里走,忙要过去阻拦糖坊是比较重要的地方,造的入口的东西,不能随便让人去玩。
 

    项渔一回头身边没了人,四下一张望,紧赶着两步追了上去,问道“你干嘛”
 

    祝炼道“那几个人好像要进去,我去拦一下,糖坊不是玩的地方。”
 

    项渔已经跟姑姑在糖坊混了一阵了,忙说“不用拦,她们是这里的学徒。”
 

    “诶”
 

    项渔道“她们是育婴堂出来的,也没别的地方去,就在这里当学徒工。”
 

    祝炼看着说说笑笑的小女工,心道她们就一直这么过么以后怎么办
 

    他知道学徒工,工钱少,干活多,手艺能不能学得到得看各人,师傅也不一定是人人都教的。
 

    两人的颈上突然一紧,项安一手一个将人提了起来,她脸色有点不好“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压低了声音警告他们不许胡乱围观小姑娘。
 

    项渔哼唧“什么呀姑姑你冤枉好人。”
 

    祝炼也解释说“我以为她们是要进去看热闹的外人。”
 

    项安道“今天人多眼杂,你们都别走远了,也不要跟别人走。一会儿带你们看他们怎么干活的。”
 

    很快,她就带着两小四下巡视糖坊开工事宜。订货的人很多,糖坊又闲了一段时间,一切都得重新开始,工人们打扫卫生,将一些过年崩进院子里的零碎垃圾扫了,又开始清洗各种容器。
 

    不一时,又有人来回事,支领料钱。有信誉的大户的开销一般都是记账,或一月、或半年、或一年一总结账。但是新年头一笔是个例外,这个得用现钱,图一个好彩头,现钱入袋,不会被赊欠。
 

    正忙着,便有友商递了帖子来,邀请项安过去叙话。项安本以为只是开市之后同行之间的一个例行的碰头,一看帖子,上面写的日期竟不是今天而是后天,地方也是杨坊主的家里。项安问送信的人“这是有什么事”
 

    来人道“我们郎君约了几位坊头,共议一件大事。”
 

    项安道“好,我知道了。”
 

    收了帖子,四指并拢、指面一贴项渔伸过来的额头,往外一推“贼眉鼠眼的。”
 

    项渔扮了个鬼脸。
 

    项安道“今天就是这样了,等会儿他们出第一批糖,咱们拿一些回府里。”
 

    第一天产量较少,项安取了一些带回府里,让刺史府里尝鲜。
 

    他们都在两老口的院子里,就是俗称“西院”的那个地方吃饭。每到饭点,这里就显得很热闹,人一说,各种话也多,老两口这个时候就会很开心。
 

    今天,项安看到了仵作江娘子。项安一开始对她的身份定位是有些疑虑的,明眼人一看她与府中似有干系,但是又没个具体的名份。后来又有了一点风言风语,弄得她不得不搬出去另住。现在项安看她,就将她与祁泰、小吴看作一流,颇类“门生故吏”。只不过这个门生故吏是个女的罢了。
 

    奇怪的是,与江娘子常在一处的小江娘子不见了。
 

    张仙姑也问“哎小丫呢”
 

    祝缨道“我给她派了趟差使。”
 

    “大冷的天。”张仙姑嘀咕了一声。
 

    如果她再多问一句就能得到答案了,她偏又不问了。
 

    祝缨是派了江舟去王家村了。
 

    早上,她将王家村的杀妻纵火案给明示完了,犯人收押,等着京城复核完了行刑。苦主自然是要打发回家的,她召来了苦主和郭县令,一是让郭县令稍作安顿。王家村还有旁的屋子,先安置一下,这个需要南平县、至少是王家村的里正之类协调。
 

    二是给了苦主们一个任务“还有一个逃了的,你们若什么时候发现他回来了,随时可以来报。”照她的估计,案子都判完了,心大一点的贼就能回来了。再仔细一点的,可能要等这几个人押解执行了之后再回来那也不会太久。
 

    让李家村的人告密是很难的,那儿是人家的家族聚居之地,等闲不会出卖自己的宗亲。专门派衙役盯着,时间又不确定,也不现实。唯王家村与李家村成仇人了,他们既有闲人,也有动力。
 

    这明明是一件王家村也比较乐意的事情,祝缨却看到了其中有人脸色微变。她不动声色,又问“如何”
 

    王家村的人答得参差不齐。
 

    祝缨打发走了他们,马上就叫来了江舟“你带两个人,悄悄地跟着他们去看看。”情况不太对。按说追责凶手应该是苦主乐意的,那这个表情就有意思了。祝缨派江舟跟过去,是因为江舟之前去过,无论是中途还是对村子都比较熟悉。
 

    江舟回自己的住处换了身衣服,将差役的号衣脱下,穿了一身灰布的男子衣衫。她的衣服不多,有一半是用来改装的奇怪衣服,大部分是从当铺里低价买的破衣烂衫。将头发一梳,头上扣顶破帽子,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男子了。
 

    她没带人,独自上路,不远不近地缀着王家村的人。风将他们的话远远地传过来,隐约听着“又不是着落我们去拿贼”“是官府的事”“咱们不告官,过两年就没人再提了”“埋好了吗”“埋沟里了”“回去趁早移一下”“回去都起个起个誓,谁也不许说出去”“路上别说”。
 

    江舟也跟着办了几年的案子了,祝缨在福禄县的时候还教过衙役一些,她都用心记了笔记。到了南府之后诸般事务繁忙,这事儿就停下了,做了刺史之后更忙,完全没机会提这个事。江舟却不气馁,应更蹭,有什么差使就抢着接,有不会的,见缝插针往地问两句。她吃准了祝缨对肯学的人尤其态度好,颇请教了一点门道。
 

    听前面人这话,她就觉得不对劲,再想听,王家村的人接下来一路都只有骂李某。
 

    天擦黑,王家村的人进村了。江舟偷偷猫了进去。她的“武艺”用胡师姐的话来说就是个“脚猫”,日常干些粗活的缘故,力气是有的,技巧仅有一点。吃苦耐劳够了,打架,普通女人里算非常能打的,对上男人就还算能跑脱。
 

    所以祝缨让她再带两个帮手。
 

    江舟混了进去,看着王家村一阵的扰动,又是哭又是笑又是骂的。几个苦主带了两贯钱回来,是祝缨自掏腰包给他们回来暂时安顿的。王家岳父说“大人已判了李家赔咱们的房子,拢共二十贯另十石粮。着南平县催收了,拿到了就请大伙儿吃酒酬谢。”
 

    村里又是一阵议论,有人提议“要是他们不给,咱们就亲自去取”很快得到了响应。
 

    然后是开始扎灵棚,准备办葬事之类。
 

    江舟心里算了一下,纵火烧了他们的房子的同时不但烧了家具,也将一些人存在家中的粮食给烧毁了许多。有这些罚赔能支持到春天宿麦收获,饿不死人了。只要他们酬谢父老的时候别花太多。
 

    她又等了一阵,见村里没了动静,天黑了,她不敢在人家村里乱蹿,于是又退了出来。她也不走远,回忆着之前来过的时的情况,“沟里”可能是村子不远处的一处干掉的沟渠。她就着初七还不很亮的月光,先到了沟边查看。
 

    还没看出名堂,却见不远处几点橘色的火光王家岳父与几个人拿着锹悄悄地出了村奔这边而来。
 

    江舟将脚力骡子藏好,伏低身子看他们要干什么。
 

    “就是这里了,快些吧刨出来换个地方埋深一点别下雨涨水给泡出来。”
 

    他们从土里刨出来一个人形的物事,江舟用力咬住了下唇。只听几人商议“明天给老翁下葬的时候将他埋在碑下狗日的,来咱们村放火杀人,叫他死了也要驮碑”
 

    “狗东西活该他们都该死”
 

    “来,咱都起个誓”
 

    原来其中一个人犯不是逃了,是没走脱死在这里了
 

    江舟心道大人说的没错,果然有事。
 

    为了印证心中猜想,她又等了一阵。见他们将尸身运远,深入村外一处林子里去了。林子里正是王家村的坟场。
 

    天黑不好赶路,江舟在沟里熬到了天蒙蒙亮,江舟往林地里去,只见柏木森森,林间都是土馒头。她也分不出哪个是哪个,就着新翻的土发现了一个大的坑,坑前又有一小坑。她等人走了之后,从林地里拣了根坚硬的枯枝,用力掘土,土刚被挖过还算松软,不多会儿就碰到了一个软软的物事,她更加小心,又拨了一阵,看到了一张带灰的脸。
 

    江舟降土重新盖上,悄悄地退了出来,牵出骡子,飞奔回梧州城。
 

    城门一开江舟就进城了,守门的卒子将长枪一横“来者”
 

    “是我”
 

    “小江娘子哎哟,这是怎么了”
 

    江舟道“在外不小心跌着了。”
 

    “你这办差,也太不像个女人啦。”
 

    江舟没空与他再拌嘴,先回了自己的住处。果然,小江还在家里没去衙门。
 

    小江见了她大吃一惊“小丫你怎么了他们呢”
 

    “娘子”江舟反身将门插上,如此这般一说,末了,问,“娘子,要是不对大人讲死人的事儿,行不行”
 

    小江愈发吃惊“什么”
 

    江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顾不得拍去身上的灰土,说“我就想,王娘子也太惨了。王家也太难了。他们本来就该死,死在朝廷手里还是死在王家村也没什么分别嘛本来就是且大人本来也没断他无辜。”
 

    小江想了一下,道“胡闹且不说你有没有理,想瞒过大人恐怕是不能够的。你这样子”
 

    “我就觉得他们可怜。”
 

    小江严肃道“我把你惯坏了,自己的主意就这样的大他看一眼就觉出王家村有故事,你往他面前一站,不是自投罗网吗别去骗你骗不了的人万一事发,你叫大人怎么处置你你等一下,我先去应卯,回来咱们一同去府里。”
 

    “哦。”江舟低下头,心里有些难过。
 

    小江先去应了卯,再回来带上江舟,让她就先这一身,两人从侧门进刺史府,核对了身份,直入签押房回事。
 

    路上,江舟低声问“就不能讨个情吗”
 

    小江叹了口气“你将你所查到的都告诉他,看他怎么判吧。要讨情就不能隐瞒。”
 

    江舟带着一身泥土进了签押房,祝缨道“这是遇着什么事了”
 

    江舟道“我跟着王家村的人到村里,村子烧了好些,他们都等着李家赔的米下锅呢。他们说,要是李家不赔,他们就自己去李家拿了。后来就看到他们,从路边沟里,挖、挖出了一具男尸”
 

    她跟在小江身边多年,验尸的门道也懂不少,向祝缨汇报“埋得不深,我看了看,头上有钝伤,左腿骨折了”推测是跑路的时候跌断了腿,然后被追上,然后被打死了。她又留了一下心眼儿,并不提自己的推测。大人爱猜成什么样就猜成什么样吧,猜着跌断了腿一头磕死在地上也行。
 

    讲完之后,听祝缨说“你辛苦了,去休息一下,换身衣服吧,一会儿还要再跑一趟。”
 

    江舟道“大、大人我还拿人啊我”
 

    小江心头一紧,她虽然很难能够看出祝缨的想法,但是祝缨这个不紧不慢的样子,极有可能已经猜出一些事情了。并不难推测,不是么小丫这个傻丫头,这口气、这用词,谁还听不出来其中的偏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