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282. 充实 挺神奇的。

    祝缨伸出两指敲了敲桌面。
 

    她对祝炼是有期许的, 至少得是个顾同。但是顾同在给她当学生前,人家已经在上了十几年的学了,正经的县学生。当时的福禄县学水平不怎么样,顾同却是实打实将识字、读书的底子都打下来的。找上门来的时候也将近二十岁了。
 

    祝炼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他认真读书没几年, 十二、三岁的样子, 能干什么
 

    放到穷人家里, 那是几乎什么活都能干了。放到祝缨这里, 她需要的是一个能承担事务的“学生”,也就是顾同当时差不多甚至更高一些的水平。就是她自己,当年已经进了大理寺,郑熹王云鹤还都让她接着读书学习。
 

    现在手上没有适合祝炼这个水平该做的事,或者说,他这个水平能做的事, 有一大堆的人可以做。
 

    不必是他。
 

    复杂一些的事务, 现在有赵振、巫仁等人在做了, 赵苏、顾同在赵振之前,祝炼是赵振下一个梯队的。祝炼后一队才排着祝青君祝青君字还没认全, 怎么也得再上个年的学才能看出个好歹来。另有一个项渔, 这孩子眼下主要还是混项家的产业,也得再看看。
 

    她说“你能做什么”
 

    这句话把祝炼给问住了。
 

    他仰起了头看着祝缨。
 

    他能做事太多了,端茶倒水、跟前跟后, 捧纸研墨、跑腿,诸如此类。但是他知道,老师对他的要求不止这些。这些活计不用识字都能干,不必让他做这个学生。他也曾经主动干了,后来就没有插手的余地了。
 

    但是他心里总有一股不安, 府里没有吃闲饭的。不说杜大姐、侯老叔这些人,单说学生如苏喆、郎睿,人家有亲生的爹娘。有爹娘的人,跟没爹娘的人不一样,是可以不干活,可以哭闹,可以撒娇的。有事爹娘给兜着,他没有。
 

    苏喆还收拾了行装,要去番学读书了。番学的学生年龄从大到小都有,限制没那么严。他呢上学,番学是不适合的,但是官学的标准,他知道现在还达不到。
 

    这就又要说到他这些年学了什么,读书识字,但是老师没有给他从头到尾通讲过经史。考官学是无从谈起的,官学入学也有标准,他的出身不符合要求。
 

    与老师的另一位学生顾师兄一比,很自然地看出来自己跟人家全不一样。顾师兄已经做官走了,做官之前为老师做了许多的事情,他呢
 

    再说府里住的另一个同龄人,项渔。不说项渔自家有产业,是财主,就说现在,项渔书也没全读完,已经被带着去糖坊里干事了,边学边干。
 

    最后一个是叫铃铛的小女孩儿,出身其实与他差不多,进来之后抢着杂事做,宛如一个小女仆。但是渐渐讨人喜欢,去了番学读书、在家里话也更多了,姓名都有了。
 

    只有他与人都不同,全没一个归处,飘飘荡荡、空空落落。
 

    祝家人对他好,但他不想变成石头那样,只管享受着好而不回馈,那样不是相处之道。安心留下来的最好的办法就能做事,能与祝家紧紧联系起来。他不能再这么空着,今天一定要问个明白。
 

    祝缨又问了一句“你想做什么”
 

    祝炼坚持说“干点儿有用的事。老师叫我同阿渔两个跟三娘去糖坊,我也去了,却、却像个客人一样。我想像自家人一样做事,劈柴、挑水、推磨、喂马、抄写、查访、丈量,粗的细的、远的近的都行,只要是自家人一样。我、我与他们都不太一样。”
 

    祝缨道“你就是自家人。我要你干的事,你得先学好了才行。”
 

    “自家人没有光吃不干的,我能边干边学,”祝炼决定再争取一次,他鼓起勇气说,“老师教苏喆、郎睿什么就教我什么,可是我与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是头人的孩子,我不是。我好像应该与顾师兄一样,但我一天也只上半天的课,课也不满的,也没去学校,苏喆都要去番学了。我没有从头学过经史,那个我也可以自学的,已经读了一些了。就是书房里的这些书。”
 

    祝缨问道“读过了有什么心得”
 

    祝炼精神一振“老师每讲一篇,我就将那一篇前后也找出来看了。”
 

    祝缨道“我知道你都读过了哪些,我问的是心得。”
 

    祝炼道“就是,单看老师讲的那些是一个意思,要是通篇前后都看过了,味道好像就变了。”
 

    祝缨笑了“那你喜欢哪一种味道”
 

    “我喜欢老师讲的,可是一旦离了这个书房,大人们、书生们就不是这个味道。”
 

    祝缨点了点头,道“会自己动脑子是件好事。想岔了就不好了。你与苏喆他们固然不同,与顾同也不太一样,他到我门下的时候,年纪比你现在还大,你的路有另外的走法。
 

    既然坐不住,以后你早上读书,下午与赵振他们领同样的差使试试。你现在可以开始从头通读五经了,不必深研,看过就算,史书捎带着读,先串一遍。有不明白的地方,晚上可以来问我。”
 

    祝炼道“是”
 

    祝缨道“将你上午读的书与下午所见所闻,做个对照,回来告诉我哪个味道是对的。”
 

    “是。”
 

    “去吧。”
 

    “是”祝炼的心情变得非常的好。他领了一桩差使,心里踏实了一点。他觉得他这才是“自己人”了,不必提心吊胆心无所依,“攒些私房,万一被赶出去也能跑路”的想法也放下了。
 

    他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这一天之后,祝炼也忙碌了起来,越忙越开心。早上起来,自己收拾好自己的一切。看侯五那儿护卫们操练,也跟着练一下。在书房里取了书读,每日读一到两篇,将不懂的地方记下来,想在进山之前能先将半部书给读顺了。能在苏喆回来之前,将整本书都顺一遍。
 

    再有闲裕,就还凑到侯五那里。别业护卫们的官话已能进行日常的对话,也仅止是日常对话,再重复一点的就也费劲。他就帮着教一点,对语音,再略教想识字的人认几个字,告诉他们歌词和课本单字的一一对应关系。
 

    午饭后就跟赵振他们一同跑出去,赵振跑去打听事还有人认得,他与项渔两个换上青衣小帽,四处乱蹿,既打探情况,回来又自己记录。
 

    祝炼觉得自己过得充实极了。
 

    祝缨将祝炼的反应看在眼里,也觉得新奇。她早知自己不会养孩子,凡事全凭自己的经历。不那么灵光的,她现在是不大敢碰了,祝炼、祝青君是聪明孩子,与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有一点不一样。反而是苏喆,似乎适应得更加好一些。明明祝炼、祝青君才与自己一样是苦孩子出身。
 

    挺神奇的。
 

    将手上的东西一收,祝缨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吃饭去了。”
 

    “是”
 

    师生二人一同到张仙姑那里吃饭去了。
 

    祝缨踏进去一看,问道“巫仁回家了”
 

    张仙姑笑吟吟道“那可是个好闺女,下厨帮忙去了。”
 

    祝青君提了个食盒进来,祝炼赶紧把她面前的一个凳子给拿开,蒋寡妇接了食盒,打开了往桌上摆菜。
 

    祝大道“巧儿出门子办酒哩,明天是正日子,咱们去不”
 

    祝缨道“你们想去就去,别摆排场,那是人家成亲的大日子。你们要是全副披挂去了,抢了人家风头,那倒是谁成亲呢就穿这一身儿就不错,到了礼一放,吃吃喝喝就回来。”
 

    祝大确乎有点想出风头的意思,也很想热闹热闹。有点怏怏,又很快做出了决定“我就穿这身儿过去,去吃酒”
 

    祝缨道“那行。”
 

    杜大姐和巫仁又各提了一食盒过来,最后是赵寡妇抱了一桶米饭、林寡妇抱了一叠碗勺。
 

    主人家可以开饭了。
 

    祝缨挟起一筷子的萝卜丝,说“刀工不错。”
 

    林寡妇还没走,笑着说“这是巫小娘子的手艺。那边那道鱼上的花刀也是她打的,鱼也是小娘子做的。”
 

    巫仁左右看看,说“学过一些。巧娘回家去了,说以前她常做这道菜,刚巧我会做。”
 

    祝缨笑笑,将萝卜丝塞到了嘴里了,顿了一下,说“挺脆。”
 

    嚼嚼咽了,屋子里的气氛更加快活起来。祝大等人纷纷举箸,也顿了一下,又弃萝卜而就鱼,尝了一口鱼,就又奔旁的菜去了。
 

    巫仁的刀工确实好,像是特意学过。就是这味道,仅强于杜大姐。能吃,但与其色香俱佳的卖相比起来,下回还是切好了让别人调味更好一些。
 

    祝缨不动声色,将一条鱼吃完了,说“明天都谁去看巧儿谁留守”
 

    祝大道“我同你娘去,谁与我们一同去”
 

    林娘子不明就里,说“我也同去,吃一场喜酒就回。走前我备下饭菜。”
 

    花姐道“我与干爹干娘错开。”
 

    巫仁接了一句“我与老师一道,也能在厨房帮忙。”
 

    祝大被酒呛到了,张仙姑用力打着他的背“你多大的人了”
 

    祝缨道“别打了别打了,顺顺气就行了。”
 

    花姐在一旁哭笑不得。
 

    巫仁不明就里,心情也松快了起来,她算了一下,她的家人也该回来了。等到母亲回来之后,知道她已经能正式帮管医学部的事了,是不是会高兴一些
 

    王芙蕖回来的当天没有先去番学报到,她得先回家收拾一下家里。然后去刺史府看看能不能进去,好接女儿回家住。住在刺史府固然能够增加身价,但还是住回自己家里更舒心。接回了女儿,再问问这些日子的事情,最后跟老朋友孟娘子约个时间一起回去番学上学。
 

    哪知一家子才回来,就看了另一场热闹福禄县的县丞赴任,去刺史府拜见刺史大人。
 

    杭勤先是跟同祝缨南下,中途返乡又是拜父母又是祭祖,然后就得动身上路了。比祝缨晚小半个月他就到了梧州。
 

    到底是年轻人,离得又不算特别的远,带着一个书僮一个健仆,主仆三人都全须全尾地到了梧州。
 

    在驿站稍一打听,就奔梧州城来了。一到梧州城,杭勤小吃了一惊烟瘴之地,竟也有几分繁华气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