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287. 突然 “差不多就行”

    祝缨将文书仔细地又看了一遍, 没有找到更多的讯息。她轻轻地将这份文书放到一边,对小柳说“发抄吧。”
 

    小柳接了文书,匆匆走了出去。祝缨对一旁的小黄说“你跑一趟,把项安叫过来。”
 

    “是。”
 

    项安正在糖坊, 身边一个项渔一个阿金, 手里捧着小本子不时地在上面记些什么。听到祝缨叫人, 项安不敢怠慢, 对项渔和阿金说“你们在这里, 将刚才的数目仔细核对。”
 

    阿金惜字如金“是。”
 

    项渔则好奇地问“会是什么事呀莫不是有好事”
 

    项安横了他一眼“管住你的嘴。”
 

    项渔缩了缩脖子, 项安道“要是我不回来,你们不用等我,干完了活就自己吃饭去。”
 

    “哦。”
 

    项安匆匆赶回刺史府,路上, 她轻声问小黄“可是有什么事”
 

    小黄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 大人的心思谁能猜得着呢”想了一下, 想说祝缨看起来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转念一想,也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小黄将剩下的话又给咽了。
 

    项安留意到了他表情的一点变化, 追问了一句“怎么真的有事”
 

    小黄脸上带点疑惑地道“不像有事呀。”
 

    两个人也琢磨不出来, 项安却因小黄这一点表情的变化,心里更加没底了。她家兄妹人, 两个哥哥已经成家了, 母亲的压力全移到了她的身上,一旦有人找她又不明说是什么事, 她都不免要怀疑是母亲的说客。所有说客里,祝缨的意见是最不能够被忽视的。
 

    怀着忐忑的心,项安到了签押房, 祝缨先让她坐下,问道“二郎还在家里”
 

    “是。”一说到自己的家人,项安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祝缨道“大郎与二郎,你觉得哪一个更适合守家”
 

    项安轻呼一口气“大郎。打小就是这么分的,我与二郎更喜欢外出。”
 

    祝缨微笑“这几年你也没什么机会外出,都困在糖坊了。”
 

    “糖坊不算外”项安忙说,“有事做就不算困守。我愿意在外面做事。”
 

    祝缨点了点头,抽出一份文书来,按在桌面上往前一推。项安疑惑地走上前去,捧起一看,不由吃了一惊“这”
 

    祝缨点了点头“这些年你们兄妹为我做了不少事,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的心愿我当然要尽一分力。”
 

    项家的心愿就是“身份”,祝缨给项安看的正是一份户籍文书,将项家的户籍给转了过来。做官要倒查代,现在可以从项安这一代开始算了。
 

    项安捧着文书一则以喜、一则以忧,须臾之后,竟笑不出来了。该为家里高兴,可是自己怎么办如果家里不是个商人的身份,她还能出来抛头露面吗
 

    自福禄县起,乡绅们都愿意在“商”上谋取一分利益,但他们都要套个名目。譬如林八郎,就是以“游学散心”的名义去顾同那里。既守住了可以选官的便利身份,又能沾上工商的利润。整个梧州都是这样。
 

    即便如此,也没有哪一家让女人在外面主事的除非她是个寡妇。反而是商人家,她出面做些事情更方便些。
 

    以前,身份是全家人担忧的事情,现在成了她一个人的难题。本来母亲就想她早日成家,现在更有说头了。
 

    种种念头一闪而过,她低头将户籍收好。定了定神,项安看到了祝缨,心思电转,项安捧着文书后退步,郑重地拜下“小女全家叩谢大人提携之恩。”
 

    祝缨道“起来吧。”
 

    项安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求援的话说出口。等祝缨说一句“将这消息告诉家里吧,再让你哥哥过来一趟,要尽快。”
 

    “是。”
 

    祝缨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项安心头一紧,忙说“当年大人帮我们兄妹报了杀父之仇,我们便发誓要一直追随大人的。我的心意绝不会因为时事的变化而变哪怕家里如今改了户籍,又或者多了几个钱。”
 

    项安心里闪过了许多人,朱大娘、大小江娘子、胡师姐、苏鸣鸾,她马上接着说“我与二郎到大人身边的本意并不是为了这一纸文书。项家得有今日,都是大人的提携,我说出去的话也是做数的。家里有大哥,二哥也成家了,并没有后顾之忧。”
 

    祝缨问道“要是我调离梧州了呢”
 

    “也是一样的糖坊本来就是大人赏给我们家的,大哥不在,还有阿渔呢那小子虽然小,再有管事帮着,也能支应的。他的弟弟们也快长大了,都行的。”
 

    祝缨道“总要同家里说一声的。”
 

    项安道“大人我我不想回家嫁人户籍也改过来了。要结婚的人就不一样了。我不想做一个倚门眺望的人。”
 

    祝缨道“你传讯回去,让项二过来,咱们聊一聊。”
 

    “是。”
 

    消息传到项家,家里又是一阵欢喜。项老娘等人一面说要谢祝缨,项大嫂又打点礼物,项二娘子扳着指头算,是到儿子辈还是到孙子辈就可以开始谋官职了。
 

    在她们的眼里,整个福禄县的“乡绅”人家都是很有盼头的。她们家这十年发迹,钱,不缺,地,买了不少,高低也得算个乡绅了。又搭上了刺史大人的线,怎么也得有点希望吧
 

    自己这一代做不了官,做个封君封翁的,也行啊
 

    项老娘则拉过了儿子,问道“我也想上州城去,成不成”
 

    项乐问道“怎么不成娘要做什么”
 

    “为娘,”项老娘说,“大人对咱们家有恩,你们两个说要跟着他,我也是点头了。娘跟你不一样,她是个姑娘家年轻时还罢了,现在一年大似一年了,大人不得有个说法”
 

    项乐吓了一大跳“您要什么说法大人是个正人君子,您怎么能将大人也拿出来说嘴”
 

    项老娘道“我可什么都没说等我走了,你和你哥哥两个都自己有家了,她一个老姑娘锅冷灶冷的,那可不成她只要有个归宿,报恩,咱接着报,不耽误”
 

    项乐道“那是咱们家的事,不该将大人也扯进来。大人仁善,不是为了叫人随便编排的。”
 

    项老娘道“我就在家好好,不说。那娘”
 

    项乐道“这事还得看娘。大人不好给人保媒。”
 

    “我就怕她心里有别的念头。”
 

    “咱们先去看她。”
 

    “给你大哥写信,告诉他这事。”
 

    “哎。”
 

    当晚,项乐写信给在京城的大哥,第二天他便带着母亲到了州城。他在刺史府里有屋子,但不将母亲带到府里,而是先安置在府外自家另置的房子里。项乐一边安置母亲,一面让人将妹妹叫回来。
 

    这一回来,家里又闹了一场大的。
 

    母子人将仆人支开,先说户籍的事,此事并无异议。项老娘又旧事重提,女儿是得嫁人的“难不成你还有什么想法你要是心里有了人,也告诉咱们。有什么是不能对亲娘说的”
 

    项安也知道自己亲娘是什么样的人物,也不跟她废话,头发一扯,从针线笸箩里翻出把剪刀来,捋起长发就铰。
 

    项乐道“你别”
 

    兄妹两人都有点功夫,一番打半拉扯,项安一边头发剪成了个狗啃,左手挂彩。项乐从小臂到手背一道口子,呼呼冒血。
 

    两人各自翻找绷带、伤药,收拾好了伤口,项老娘眼中含泪“真是冤孽啊你可是咱们好好的人家的姑娘,没名没份的,这是要干什么咱们辛苦这些年,眼看熬出来了,你究竟是为什么”
 

    项安气得从脖子到脸都火得冒烟“这也是亲娘该说出来的话么清清白白的,要什么名份你看看大嫂,大哥去京城,她守家,叫他俩掉个个儿,成是不成再看看二嫂 ,二哥对二嫂好吧她要出去做买卖,掌管家业,你们愿不愿意
 

    有了人家,家里的事呢一样也不少干弄了半天,还是说男人养的家。说家是女人在管,可花了多少钱、买了多少东西,还得给人家交账。多吃两口就要说是馋媳妇、大肚皮,我可受不了这个
 

    我如今自己管事,自己就能做得了主。谁个也刻薄不了我。”
 

    项乐沉默了一下,说“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急什么娘老了,才想儿女都安稳。是想着你好,她不想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