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452. 三次 除了欺负人和被人欺负,应该也有别的活法。......


    花姐也拣了把纸钱, 慢慢往火盆里续,她的心里沉甸甸的。如果以世人的眼光来看,祝缨无疑是成功的,以祝缨的心愿来看, 她无疑只迈出了第一步, 且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比现在这一步更难,且完全看不到前路。

    花姐也不知道自己能帮助祝缨些什么, 她轻轻地说:“你知道我的, 身边儿姑娘多, 一样米养百样人, 也有温柔的,也有急躁的。也听着些气急了的小孩子说,必要将世道全反过来,要女人出来做事、男人不许抛头露面。可是我想, 人生在世, 除了欺负人和被人欺负, 应该也有别的活法。”

    祝缨咧了咧嘴,花姐这一说, 让她想起了周娓, 周娓刚入大理寺的时候, 就是这样气儿气儿的。她轻轻地说:“我懂。”

    花姐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要你非做什么、必不能做什么, 只将一些事告诉你。我想告诉你,别急, 咱都别急。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该歇的时候就歇歇。这世道,也是人心, 也难改。好在世上总有不服气的人,路不平有人踩。”

    她知道难,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久远的人物——冯夫人。当年在京城,她给冯夫人做了一阵的女儿,那位夫人九死不改其性,世道,哪有那么容易掰过来的呢?冯夫人高高在上,身边人无不受其戕害。可即使对上这样的冯夫人,要花姐反过来虐待她,花姐也是觉得不应该。

    但花姐又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与冯夫人这样的人和谐相处。冯夫人还只有一个人,冯家最后请她去庄上“静修”,也勉强算是比较和平地解决了问题。如果周围的人都是冯夫人呢?那样又将如何和平相处?

    花姐想不出。

    难,是真的难。

    她说:“可是呢,要让我选,我必是想要你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了。你、干娘,都都吃太多的苦了。我的心,也是偏的了。”

    祝缨点点头:“知道。”

    花姐扶着膝盖站起来,祝缨弹跳起来,搀着她:“去歇着吧,这儿我守着就行。”

    花姐握着她的小臂,说:“睡不着,上了年纪觉就少了,我去看看厨下还有宵夜没有。拿来咱们吃点儿。”

    “好。”

    花姐转过身,却见蒋寡妇扶着张仙姑,她们侧后两个小姑娘抱着毡子、被子、柴炭过来。

    张仙姑眼睛红红的,花姐与祝缨快步上前,张仙姑道:“夜里凉,别冻着自己。”

    祝缨道:“放心。”

    张仙姑摇了摇头,看蒋寡妇她们先把地上的稻草拢起,在靠墙的地上厚厚地垫了一层,又将一张稻草编的厚席铺在稻草上,再往上面铺毡子、被子,最后往上压上一床厚被。给火盆里添了柴炭,把火拨旺。

    张仙姑道:“哎哟,老东西死得真不是个时候儿,这般冷。守灵就守灵,也别亏着了自己。活着的比死了的金贵。”

    “哎。”

    张仙姑看到了火盆、纸钱,慢慢蹲了下去,也往里续着纸钱,心里默念着:给你钱,你在下面好好过,你要有心,就该保佑孩子,别再挑孩子的错。

    祝缨也蹲着,陪着张仙姑烧纸,花姐一见此情景,低声让蒋寡妇再去取些纸钱来,随她们烧。蒋寡妇道:“我这就去,您也劝劝老夫人,有年纪了,不好这么熬着。她老人家又不像我们,做了寡妇怕人欺负。有钱有地,不愁吃穿,别这么难过才好。”

    花姐道:“我知道了。”她又示意小丫头留意那边母女俩,自己去了后厨,翻看有什么食材。如果照着“礼”,讲究点儿的孝子至少在丧礼上得吃素点儿。

    可是,管它呢!花姐想,这么累了,还非得在这个时候作践人,又不是吃不起。

    她装了一钵鸡汤,撕下来两只鸡腿放进去,又装了一大碗羊肉,取了一碟子熏鱼,再装一钵子的米饭,往上罩了两个大碗、取了筷子,都放到一个大食盒里提着,来到了灵前。

    此时母女俩已经烧了一回纸钱,祝缨的眼睛也熏得微红,正在劝张仙姑回去休息:“我得熬今夜,娘就别在这儿了,冷,别叫我担心。”

    花姐道:“干娘先去睡,我同她吃些再走。”

    张仙姑道:“你也别熬啦。”

    “我省得。”

    张仙姑走后,两人也不用人侍候,食盒提到了铺前,打开盖子,一人一个碗,坐在铺上披着被子吃饭。

    花姐道:“吃完了就睡吧,这时别想这么,殡事上头,我同赵大项三他们商量着张罗?你的事够多了,山里山外的客,得你接待呢。”

    祝缨把一口饭嚼嚼咽了,才说:“行,你们张罗,只有一条——照着山里的规矩葬。”

    “啊?”

    祝缨道:“照着山外的规矩,没个男丁供饭,还吃不到死人嘴里呢。有什么意思?既然要在山里长久地住下去,就不能把自己当客人。我看着咱们城后面十里那座山就不错。”

    花姐想了一下,才说:“哎。明白了。”心里盘算着花费、步骤,棺材是少不了的,但葬俗也未必就全要依着山里,碑也是要一块的……

    她吃得少,食物大半进了祝缨的肚子,两人动手把碗筷放回食盒,坐在铺上接着聊天。

    花姐吃得饱了,身上暖洋洋的,心情也缓了不少,对祝缨道:“事情未必有那么的糟糕,山里人淳朴,就看谁能干。就是山外,他们不也送了几个小孩儿过来么?我看他们是还吃不准你能不能成事,可是能放闺女出来,可见他们也没那么不堪。”

    祝缨又点了点头。

    花姐见她话少,恐她因丧父而沮丧,引逗着她说话:“那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祝缨道:“先稳住吧。不招惹朝廷了,连西边儿的那几家,只要他们不来犯,咱们也别管。先把甘县的地种好、人管好。无论要做什么,打铁都要自身硬,手上都得有硬货。

    就从手上的这点儿地方立规矩,试一试。我也吃不准,什么样的规矩能行得通。你说除了欺负人和被人欺负,应该也有别的活法。这话不错,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的。如果是这样,那艺甘洞主就该听我的,把奴隶放了。可即使在我做丞相的时候,也有一堆人跟我唱反调。”

    花姐道:“咱们不急。山下送上来的那几个孩子,看着都是新手,我先带着?总归,咱们有更多的女学生了!”同类多些,总是好的。

    祝缨笑道:“好。你知道的,我不会教学生,只会吃现成的支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