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501.起复 有所不同......

  祝缨下令了, 祝青雪也不管写的是什么,先把命令给记下了。待祝缨离开书房后,她才拿起邸报看了看, 发现上面写的是皇后死了。

    祝青雪很平静地在这一份底报上做了个标记,将它放到了合适的位置, 以免到时候忘了。然后开始思考起这件事儿,皇后死了, 一定是会有影响的吧?哎!得赶紧追姥去, 如果有人问的话, 她一定会解答的。

    她一路上跑追了出去, 她知道在哪里能找到祝缨。此时才交正月, 府里正热闹, 祝缨今天也没有出府去——府里来了“客人”, 祝缨去见他们之前, 被邸报耽误了一下。

    地方是在大厅里, 里面人不少,赵苏一家子也来了、郎睿兄弟、项安等都从梧州赶了过来。同来的还有阿苏家的孔雀等人, 都打扮得簇新,脸上带着喜悦。苏喆与路丹青与孔雀说话,孔雀此行没有带来海盐,但是为苏鸣鸾捎了几十篓新茶, 苏喆道:“外头工程没完呢,你跟我们住吧。”

    孔雀一点头:“好。”

    看到祝青雪跑了进来,她们互相点头致意,祝青雪轻着脚步蹓到了祝缨身后,都不言声。

    重头戏不在她们身上,她们只管看戏——顾同等人来了!

    朝廷册封了一位节度使, 这是一件大事,甚至透着“打破成例”的味道。节度使在此之前没有长久的,安南的情况与之前所有的例子都不相同,竟成为一个“常设”的官职。而节度使权柄之重,又非一般地方职务可比,安南的官员并非由朝廷指派,全是祝缨这里拟定,由不得不关注。

    这件事是写在邸报上的,非但顾同等人,上至京城里的闲散文人,下到吉远府会馆里的帮厨,都能听到一些消息,顾同等人当然也就知道了。

    他们是来给祝缨道喜兼拜年来的,进梧州就不容易,他们对安南也不熟悉,是先见了赵苏,由赵苏请示了祝缨,再给人带过来的。

    几个人脸上都带了点风霜颜色,须上掺了点点银丝,身材略略胖了一点——他们也都不年轻了。

    他们先是拜年,然后是道贺,礼物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各地的土仪、南货、珠玉、绸缎、珍玩之类,列了厚厚的单子。

    祝缨没看那个,她给人送过许多礼,这些背后都有什么意思,她比这些人更清楚。她只是问:“难为你们大老远的跑过来,这时节怎么有空的?”

    “会馆要轮替,我们不好总霸着一个地方,就轮换回来了,想着您的寿辰就快到了,本就打算回家过年、拜望老师,”顾同说,“路上听说老师的喜事,就更不能错过了。”

    他们的腰微微弓着,脖颈也仿佛挺不直一般,祝青雪心道:姥不会喜欢这样的,他们不知道吗?真的是姥的学生吗?

    祝缨口气依旧很平和:“坐,慢慢说。”

    几人谢了座,皆不敢坐实了,老老实实的样子显得有点可怜,祝缨问道:“这几年都看到了些什么?”

    那可就很多了,顾同等人知道这是在考察自己的水平,也卯足了劲儿说出了自己的见闻:“贫者愈贫而富者愈富,然而又世事无常,不知何时会遭遇灭顶之灾。”

    “好像什么都变得不好了,原本看着应该好好的官员开始懈怠。看着也在忙,又整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越忙,百姓越发过得不好。若官员不忙了,百姓也难过得好。‘无为而治’,既要‘无为’又要‘治’竟极难。”

    “早知纨绔子弟能干者少,万没想到竟还有这等丧心病狂之人!某地报灾,他竟问稻收几成,答曰五成,又问麦收几成,答曰五成,他说,加起来正是十成,哪里有灾?”

    “乡间械斗仿佛也多了起来。无有好官,百姓生计艰难,也有为盗匪者。回来的路上,我们就险些遇到了。”

    “又有隐田……”

    这些事情离安南都很遥远,安南之前是头人们的天下,与朝廷治理的方式完全不同,很难让人理解其中的意义。苏喆等人大致能够明白说的是什么,也没有切身的体会。反而是赵苏听明白了,他好奇地问:“就没有好的地方?”

    “有的,我们也曾遇到两个,有手段、有慈心,又抑兼并、赈荒年,也算有声有色。然而没多久就被调走了,此后就再无音讯了。他们到哪儿,就是哪儿的福份了,可未必是他们自己的福气呀。”

    祝缨问道:“要是你们,会怎么做?”

    顾同等人丢开赵苏,开始答这一道题。答案是早就写明白的了,他们将祝缨曾在福禄县、吉远府做过的事又复述了一遍,再添一点自己做地方官时的经验,答得还算合格。

    祝缨点点头:“还行,本领还没忘。”

    几人都舒了一口气,他们此番前来,既是拜年,也是为了自己的仕途。祝缨考的内容不是什么经史子集,更像是一场面试。这让他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做过官的人,很难适应失去权利的生活,何况他们正年轻,还有许多的抱负想要完成。

    祝缨道:“你们先去安置,回家后有什么要紧的事都赶紧办了,办完就在家里猫着,先不要出远门儿。”

    他们的心中更是振奋,苏晟悄悄翻了个白眼。

    祝缨却让人领他们去安置:“西州草创,你们先在府里凑合住几天吧。”

    几人连称不敢,乖乖地被带了出去,被安置到了一处客房里,地方略有些狭小,他们也不挑剔。仆人们忙碌地安放行李,主人们则集中在厅上喝茶、聊天儿,说的无非是刚才发生的事情。

    “看来,这回有希望了。大人素来宽厚,先前毕竟是我等做错了。”

    “是啊,大人素念旧情,幸亏家里也不曾失了礼数。”

    “只是不知,能否官复原职,又或领什么样的职务呢?”

    他们都在思索,不知中枢是否还有空缺,也不知道职位还在否。

    顾同听他们议论着,心中百感交集。有人发现他一直不说话,问他:“你呢?”

    问他的人心里也有点感慨的,顾同,祝缨最早的学生之一,多么好的前途,谁料到……

    顾同道:“来的路上,我甚至在想,实在不行,能在安南谋个差使也可以。”

    “嚯!”他们起哄。吆喝了两声,又沉默了一下。

    一路行来,观安南现状,可谓百废待兴,很有一股子当年福禄县的味道。加上主事人是祝缨的话,确实让人有那么一丝期待。还是有人嘴硬了一下:“看幕府里的那些人,视我等如叛徒,怕不好相处。大人当年,也没有召我等一同南归呀,赵振他们现在还在京城呢。”

    顾同幽幽地说:“我说真的。”

    “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当年,他顾同敢跟家里闹掰,干出翻墙出门的事儿,就是因为看到实现那书中理想的希望。

    “我信大同世界,只想一展抱负。当年在京中是我思虑不周,如今不再想那些阴谋城府、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消给我机会,无论在哪儿总强过家中蹉跎岁月,”顾同轻声道,“祝炼,已经是刺史了。”

    “那也是他、他……”说话的人生硬地转了个话头,“怎么能不管上头的名利之争?神仙打架,遭殃的还不是咱们这些下面的人?无人庇佑,仕途艰难呀!就该与大人同进退,除了大人,还有人谁会管咱们呢?那些人,要他们帮你,必要你付出许多代价。”

    几人又是一番沉默,很快便做出了决定——以后无论如何,祝缨必是“南士”的首领了。别人,他也做不了。

    忽有一人说:“不知大人会如何安排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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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里,他们离开之后,也有人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不过提问的人是苏喆:“姥,这些人捧高踩低,就是小人嘛,他们来,是因为仕途不得意了,算计着您给他们出头呢!”

    赵苏假意说:“姥自有安排,况且这些人家在吉远府,如果没准备一下就把他们掐死,就要仔细安置。可是,姥,他们能做什么?不会让他们充实幕府吧?安南下辖各州县也确实缺人,尤其是能写会算,能晓律法、会理政安民的。他们是能干的,只除了心里更向着朝廷,没别的毛病。”

    祝缨哭笑不得:“又来了!年轻时你就这样!谁说要把他们留在安南了?我是节度使,推荐几个人做地方官,不算过份吧?”

    “哦~~~”放到山外啊,那就没问题了。

    祝缨道:“那是什么表情?凭心而论,顾同等人治理地方,比冼玉京等人强出八条街。”

    苏喆道:“百姓是有点惨的。不过,把他们留在安南,惨的就是咱们了。人家未必瞧得起我们蛮夷,愈发瞧不上女子。哼!”

    祝缨道:“他们还要提心吊胆一阵儿呢。”

    “咦?”

    “只要说了请修驿路的事儿,就能把顾同他们推荐出去做官了。可惜啊,皇后死了,朝廷怎么也得忙一阵儿。国家虽不会因为她一个人什么事都不干,种种麻烦少不了耽误些时间,有得熬喽!这件事儿,都不要说出去,过完年再拴三天白布。毕竟是皇后。”

    “死了?”苏喆眨眨眼,声音低了下去,不再愤愤了,“还挺年轻的呢。”

    祝青雪“啊”了一声,想起来自己要问的,见大家看过来忙说:“我正想问皇后死了,会有什么样的麻烦。姥既说只耽误一小会儿,那也没什么,咱们安南自己的事儿还一大堆要做呢。也不算白耗咱们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