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山中

 卫长河才从校场回来在屋里头躺着,听见苏氏哭闹眼皮都没动一下,他想着最近这婆娘三天两头不称心,哪回不是嚎两天就消停了,随她去,犯不着费那个劲理会她。

 他翻了个身继续挺尸,哪知今天就不该他躲清闲,苏氏扯散了头发扑进来一头撞到他身上:“卫长河你个孬种,你侄子欺负我你连个屁都不敢放,吊死鬼打粉插花你死不要脸,我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啊……”

 哇啦哇啦没完没了了。

 “寡妇”二字叫他恼了,卫长河“咚”地从床上弹起来,操起枕头拍在她脸上:“老子还没死呢,你咒谁呢。”

 越发来劲了不是。

 “就咒你呢,”苏氏跳起来抓挠卫长河的脸:“卫长河你今天不收拾卫二叫那小子给我磕头赔礼道歉我跟你没完……”

 卫长河的脸上遽然一痛,被苏氏的指甲划了长长的一道,登时沁出血来,他咧了咧嘴伸手揪住苏氏的头发往墙上摁去:“老子惯得你……”

 俩人动真格扭打起来,屋里的东西叮叮咣咣砸了一大片。

 卫贞贞和妞妞被吓得大哭:“爹,娘……”

 卫巧巧把两个妹妹喊出来:“我去找大伯和大伯娘来。”

 东院厢房。

 卫长河两口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孟氏和早听见了,虎着脸质问卫景英:“你不吃她的东西拿回来放着就是了,真不懂事。”

 这闹得鸡飞狗跳的不是给外人看笑话呢吗。

 “就不懂事,”卫景英顶了句嘴,转身回屋里去了。孟氏又数落了他两句,就见卫长海拎着棍子从外面回来,进门就沉着脸道:“老二呢?”

 他身后跟着眼睛红红的卫巧巧。

 孟氏:“巧姐儿你爹娘……”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大伯娘快过去劝劝吧,我爹要把我娘打死了。”卫巧巧哭着道。

 这时卫长海已经进了里屋,他单手把卫景英拎出来一棍子夯到了……地上:“说,到底怎么回事?”

 躲在孟氏身后的卫景川打了个哆嗦替他二哥喊道:“唉哟疼疼疼。”

 卫长海:“……”

 卫景平:“……”

 他差点没憋住乐出声来。

 卫景英咬着牙朝卫长海吼道:“你要打就打,想让我给她认错门都没有。”

 卫长海手起棍落,轻拿轻放地打了卫景英一下:“给你婶子认错去,小兔崽子。”

 卫景英一声不吭,一副你爱打不打的郎当样儿,气得卫长海牙疼,他又操起了棍子,这回看起来下狠手。

 “爹,别打了。”卫景平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有点恍惚地走到卫长海面前伸手挡住就要落下的棍子:“二哥……二哥是怕我吃亏。”

 他一发话,卫景川才敢从孟氏身后探出头来:“对,老二是……怕怕老四吃亏。”

 卫长海气笑了,长出了一口气:“你们吃的哪门子亏,一天天屁都不懂净给老子惹事生非。”

 卫景平道:“二哥是为了前年婶子给我吃鸡腿的那回事。”

 卫长海和孟氏齐齐一愣:“前年的事你们翻个屁的账,怎么,你们婶子给老四吃了没给他吃,记仇了?”

 “爹,那鸡腿臭了。”卫景川忍不住说道:“我和二哥先前去二叔屋里扒过,都臭了,我们不吃婶子才拿给老四吃的。”

 孟氏被他这一提醒记起了前年那回事,心哇的一下寒了半截:“……你二婶子给老四吃的鸡腿是坏的?”

 卫景川:“阿娘我没骗你,那天夜里我咬了一口就吐了,那鸡腿真臭了。”

 卫长海一棍子抽到他屁股上:“偷鸡摸狗的事你真不比你二哥少干。”

 听见自己俩儿子到卫长河屋里偷鸡肉,他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孟氏发着抖抱住卫景平,声音都断续了:“平哥儿你怎么那么傻呀吃她的东西做什么呀……”说完抱着卫景平哭泣起来:“你当时要是有个万一可让娘怎么活啊……”

 想到这里,她平日里待苏氏的心都淡了,瞪了卫长海一眼:“老卫你不是个东西你打英哥儿做什么,平白冤枉他了。”

 又把卫景英捞进怀里紧紧搂着不放手。

 卫长海听了卫三的话也蔫了,干砸吧嘴没话说,这时西院那边的哭喊声更大了,他跟卫巧巧说道:“我去看看你爹娘。”

 孟氏过了会儿才跟卫巧巧说道:“走吧,我也过去看看。”

 一想起苏氏,她心里头那个凉那个堵啊。

 到了卫长河屋里,苏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嚎了也不骂了,眼神都直了。

 卫长海吓了一大跳:“长河你……唉!”

 这要是万一打出个好歹来,仨闺女不就没娘了吗。

 卫长河一抹脸上的血水泥污:“这娘儿们就是茅坑里点灯找死哩。”

 孟氏和卫巧巧上前把苏氏扶起来,见她身上没什么伤处,淡淡地说道:“长海把老二打了一顿,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他婶子,你歇着吧。”

 卫长海那边一拳打翻了卫长河:“一天天搁屋里头打自家婆娘,”他抱起妞妞气道:“丢人呐,叫咱家仨姑娘往后怎么说婆家呢?”

 卫巧巧和卫贞贞听了他这句扑到苏氏怀里哇哇大哭,都伤心透了。

 苏氏听卫长海提给闺女说婆家的事这才猛然想起,她回娘家的时候极轻率地答应了把卫巧巧嫁给他哥哥家的儿子苏大柱,当时应下来她就后悔了,这会儿听大伯子那意思,她家仨姑娘日后找婆家是要往高枝儿上攀的,绝不会瞧得上苏家,不行,这事她跟卫长河是万万张不了口的,苏氏心虚,慌忙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孟氏一看这架算是劝住了,她没有多留的兴致,交代卫巧巧两句话就赶紧走开了。

 …

 “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卫景平不掺和卫长河两口子的事,坐在屋里翻看韩端送给他的《大学》一书,为了加深印象,他念一句,提笔在纸上写一句,在看看上下文能否看懂,看懂的话就揣摩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看不懂,便全当练字了。

 不过他今日心不静,念几遍才记住这句话的上一句是“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2”,且不能说不求甚解,完全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于是他放下笔,出来爬到了女墙上坐着,两腿自然垂下徐徐晃悠。

 卫景平遥遥朝街肆上望去,一家家绯绿帘幕,挂着贴金红纱走马风灯的门脸前行人讨价还价说说笑笑,烟火气很盛,一派祥和之象。

 因得知苏氏对原主的恶行而心中生出的大片寒意也被熨暖了些,他伸出手来看着,自言自语地在空气中跟原主念叨:“对不起了兄弟,我暂时为你做不了什么。”

 要弄死苏氏吗?

 借刀杀人外加一点儿高明的嫁祸于人做成奇案让人最终云里雾里找不到真相吗?卫景平摇头苦笑一下,他没这个本事。

 即便嫉恶如仇如斯眼下也没有对策,这事真是个说起来有些荒谬的怪圈。

 但也不是全然无解,据他这一年多看下来,总觉得以苏氏的性子说不定她早晚捅出大篓子来,到时候自会有老天收之。

 他不妨先冷眼旁观着好了。

 “不过我承诺你,兄弟,”卫景平语气郑重地呢喃:“我会尽我的力照顾好二老和哥哥们,你放心吧。”

 …

 屋里头,卫长海打了个好大的喷嚏,他瞧着孟氏问道:“孩儿他娘你说我是不是老了啊?”

 孟氏丢给他个白眼:“你老糊涂了心里没个成算,遇见事就拿英哥儿和川哥儿出气,胳膊肘往外拐欺负俺娘几个,不是个东西。”

 卫长海挠着头,得,怎么又提起来他打孩子的事了,婆娘就是啰嗦。

 …

 卫景明从校场上回来时,西院的吵闹已经偃旗息鼓,他走到家门口看见卫景平骑在墙上吹风,一跃也跟着上来:“老四,怎么在这儿?”

 “看不进去书,”卫景平眉眼疲倦:“写字又写不好就上来发会儿呆。”

 卫景明见他不时掰着指头数日子,笑道:“等不及要去念书了?”

 “是啊,”卫景平伸了个懒腰拉了拉身体:“要不大哥,明天我跟你去校场吧。”

 今天卫长河两口子吵得他静不下心来,家里这乌烟瘴气的能少被熏一点儿是一点儿。

 卫景明嘿嘿笑了两声:“明天不去校场,老四,明天一早啊咱先去看姚先生写字,之后哥哥带你和老二老三去玩好不好?”

 他在校场的时候看见卫巧巧火急火燎地过来寻卫长海,就知道家里头又闹上了,这不习完把式赶紧回来,就看见幼弟百无聊赖地跨在墙上,蔫蔫的有点提不起精神来。

 遂决定明日带弟弟们出去玩个尽兴。

 卫景平笑了:“大哥要带我们玩什么?”

 “先不告诉你们。”卫景明难得地卖了个关子。

 “大哥不说就不说吧,”卫景平道:“反正明天就知道了。”

 卫景明还是嘿嘿一笑。

 …

 次日鸡鸣时分,旭日的红光透过窗棂拂在卫景平的眼皮上,他翻了个身,揭开被子坐了起来。

 洗漱之后,卫景明把尚未完全睡醒的卫景平扔在背上背着他走路去后山,边走边声音低沉地说道:“老四,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