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九龄 作品

第36章 天下第一墨

 被他这么一提醒,宋玉临挑衅得愈发直白:“卫兄,你可是顾夫子亲自拔擢到书院的学生,你作诗出彩,顾夫子岂不是伯乐之名远扬?”

 瞧瞧,把他跟顾世安绑一块儿去了,言下之意很明显呀,那就是他今天要不做个千里马,老顾伯乐在外的名声就得砸了。

 这捆绑法,他给满分,非常服气。

 不过卫景平今日既然敢来与他们吟(chi)诗(chi)作(he)对(he),那必然不是裸奔着来的,早在三五日之前,他就在夜里针对中秋节的情啊景啊物啊情怀啊忧愁啊,想了想怎么作诗,就防备着冷不丁被赶鸭子上架,下不来台呢。

 不过他还是得迂回一些,先演出苦情戏,遂头低下去,脸也涨红了:“不行,不行,我实在吟不出诗句。”

 “卫四你这就没意思了啊。”唐庆之八九岁了,生得面黄肌瘦,声音细细的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连作两句诗与咱们切磋都不愿意,难不成是瞧不起咱们?”

 他这么明显地激将,顾思炎才听明白了,这是宋孔雀那一伙儿有意让卫景平作诗,等着看他出丑呢。

 卫景平一个武官之子,打小没有诗礼熏染,怎可能随时随地说来就来上两句?

 顾思炎有些懊恼,他不该随口开这个头的,这不是坑了卫四吗。

 正想着闹点动静把这件事情打岔过去,就听卫景平语气幽幽地道:“傅兄和宋兄珠玉在前,我就做一两句,勉强凑成个木椟在后的佳话吧。”

 说完,他念道:“青案银杯逢甘露,玉盘佳肴添果蔬。”听傅、宋二人都在吟景,他心里有了底,便选了和他们不一样的。

 说来也巧,他近来猛读贺知章的诗,其中咏物写实的要占大头,这回多少算是现学现卖了。

 果然,还没等下一句出来呢,傅宁就道:“卫四这句应景了。”

 他们围坐在青色的石头当成的桌案上,银白色的杯子里盛满桂花酒,细瓷盘中装着膏满黄肥的大螃蟹,潘逍正往每个人眼前添了两个新鲜的水浸过的果子,此情此景,不真叫卫景平给念活了吗。

 虽说诗句远不如他与宋玉临的文藻富丽,但卫四的诗胜在极为应了眼前的景,一下子就有了辨识度容易被记住,不必作后两句,就已经丝毫不逊色了。

 顾思炎见卫景平应对自如,这会儿由悲转大喜,拍手道:“好诗。”他从蟹篓子里提起一只还未下锅蒸的螃蟹放在青石板上,边拿筷子敲击边道:“谁能横行我白鹭书院,唯有卫四尔!”

 那螃蟹被他敲得生气,一双将军钳上去就钳住了他的手,夹得顾思炎嗷嗷叫:“卫四救我疼啊疼……”

 卫景平:“……”

 “给你,”潘逍立刻递上一双筷子:“快给它来个一筷穿心,让我们见见你祖传的射箭功夫。”

 卫家老大卫景明如今已经是上林县妇孺皆知的神射手,他们这会儿想从卫四身上窥一窥神射手的影子。

 武双白也跟上起哄:“不要射穿它,那样就不好吃了,一筷子贯穿它的双目最好……”

 卫景平听得脑瓜子嗡嗡的,他不理会他们,上前用两只手指拿住大螃蟹,弹了弹他的壳,大螃蟹被敲晕,这才松了钳子放过顾思炎,被安排回篓子里待煮去了。

 这么一闹腾,没人说作诗的事了,又追着打着斗着典故词句乱成了一团。

 宋玉临没能一下子以作诗艳压卫景平,反倒几乎是打了个平手,他闷闷不乐地喝了口桂花酒,又在心中问天:既生临何生卫四,既生临何生卫四啊!

 今天这酒喝得闷,螃蟹吃得消沉,回去还得面对他大哥宋玉璋那一张情场失意的苦瓜脸,他这日子,浸苦水里了啊!

 想着想着又不自觉多灌了两杯酒,惆怅。

 …

 大徽朝的人要在八月十五中秋节这日迎寒和祭月,放在后世,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大消费季,各处的商家都要极尽全身解数,在这一天的头几天促销,狠狠地赚一大笔。

 大徽朝的商人已经有了淳朴的消费季这个意识,各行都推出了新品,繁楼也出了相应的刺激消费的动作,因此早在前几日,繁楼就和卫氏兄弟打过招呼,说中秋节那日,上林县富户在家中宴饮,外送的订餐量会很大,要他们做好准备。

 “二哥、三哥,”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天,卫景平对卫二和卫三说道:“过了今天,咱们就不去繁楼送餐了吧。”

 “为什么不送?”卫景英道。

 繁楼的许德昌还特意跟他们说,中秋那日送完餐,送他们一桌中秋家宴菜呢。

 “咱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卫景平道。

 现在繁楼的兼职送餐人员也不止卫家兄弟二人,少了他们繁楼也能运转。

 也是时候结束靠出卖体力赚钱了。

 “是什么重……重要的事情?”卫景川还十分舍不得繁楼这份外送的工作。

 “去看看县里头卖的墨。”卫景平边走边道。

 他记得上林县卖笔墨纸砚的就两家,墨也没什么花样,都是黑漆漆的一块,好的次的全凭掌柜定价,反正他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卖墨的?”卫景英拉着他:“你跑错方向了,王家墨铺在那边。”

 卫景平又调过头跟着卫景英往东边跑去。

 到了王家墨铺,掌柜正百无聊赖地拨着算盘珠子,见来客人了双眼一亮:“唉哟,卫二公子卫四公子啊,来来,瞧瞧买点什么。”

 自从卫景平被白鹭书院破格免学费录取之后,他们卫家在上林县县城里也火了一把,反正走到哪儿旁人都认得他们。

 “掌柜的,咱们的墨锭都在这里了吗?”卫景平一眼扫过放置墨锭的货架,问道。

 “都在这里了,”王掌柜和颜悦色地道:“卫四公子需要哪一种墨呢?作画的还是写字的啊?”

 卫景平大概看了一遍,货架上摆的墨锭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做出来的,形状是四方的黑乎乎,除了大小,他看不出别的区别来。

 “我想送人,”卫景平记得上辈子去博物馆看古墨锭展,于眼花缭乱之中他一眼就记住特别有文化气息的一块——黑火麒麟图案的墨块,大气且寓意好,看着特别适合送人:“有没有那种适合送人的?”

 王掌柜想了想,从货架上翻出四五锭盒装的墨块来:“送人嘛选这些。”

 卫景平拿在手里看了看,同样是四方形的黑块,只是颜色比货架上个更亮了一些。

 “这样墨锭要多少钱?”卫景平挑了一条最好的墨锭问道。

 “一锭要220文钱。”王掌柜道。

 卫景平左看右看,又闻了味儿道:“本来想买一条送人呢,哪里知道这么贵。”

 王掌柜说道:“这可不算贵。”京城里的墨才叫贵呢,上好的一锭都要卖2两银子呢。

 “‘墨成不敢用,进入蓬莱宫。’,苏轼都嫌墨贵呢,咱们小地方,我卖的这个价钱,已经很便宜了。要买更好的,那得到甘州城去。”

 甘州是省城的所在地。

 “甘州城里的墨怎么个好法?”卫景平问。

 王掌柜打开了话匣子:“上好的墨用顶级的桐油松烟才能制作,将松烟捶上个千百遍,放入磨具之中,使它不见日头不见风,中间要定期翻面,一刻都急不得,经过一冬一夏,墨内的水分才能全部散发干净,黑度亮度这时候就挥发出来了,看着六成干的时候,挫边,八成干的时候,才能进入描金环节,这也是非常考验耐心的技术活儿。静下心来,凝神静气,眼要准,手要稳当,将图案一笔一笔地描摹出来,到了九成干的时候,包边定型,这才能得一锭送人的墨呢。”

 “果然是复杂。”卫景平听了一耳朵话,谢过他,捡便宜的墨各买了一锭,告辞出去。

 掌柜的做了个小生意,满面春风,请他们下次还到他店里来买东西。

 “那边还有一家卖墨锭的。”出了王家墨锭店,走不到两公里,又有一家铺子。

 二人进去转悠了一圈,跟王掌柜说的差不多,上林县的墨锭差不多都一样。就算是最好的墨条,跟姚春山制的墨比,肉眼可见差了不止一点点。

 卫景平一路小跑往后山冲去,卫景英在后面追着他喊:“你又去找姚疯子?”

 前几日去给晁大夫的医馆送金灿灿的时候,那老头撇撇嘴道:“老姚那里该换药方了。”接着递给他个纸条,上面写了二两900文,催他赶紧送银子过去结清。

 不仅催银子催的急,金灿灿才送过去几天呀,眼瞧着瘦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老东西给它灌巴豆汤喝了。

 连带着他都起了迁怒姚春山的心,不高兴着呢。

 “嗯,”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卫景平掂着手里的墨锭笑了笑道:“我还指着他发大财呢。”

 他拿着买来的墨条找到姚春山,见他精神比先前清明了许多,问道:“姚先生你看看,这个墨怎样?”

 姚春山拿在手里掂了掂,又用手指甲盖叩了叩,闻了闻才道:“不好,差,太差了。”

 卫景平:“……”

 这已经是上林县不算很差的墨条了,没想到姚春山竟这么看不上。

 “用这个。”姚春山从袖子里拿出个擦得干干净净的四方小木头盒子,打开了里面放着一块墨条,上面凸凹处刻着一枝桃花,虽然没上色,但那桃花笔触细腻,十分灵动。

 “桃花?”卫景平愕然。

 “桃李满天下。”姚春山呢喃。

 卫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