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第2页)

 那些“帮助”他的人,不是争相表忠心,谋划推他坐上王位后控作手中傀儡,好完成自己谋夺权力的野心。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献媚他、示好他、哄骗他,装作关怀善意,实则不惜试图用药物和法术控制他。

 更有另一些人,则更是赤裸裸将他视作最精妙绝伦的“药人炉鼎”。既然南怀王吸取他精血那么多年,他还能奇迹般存活,且清气纯盛——如此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绝佳体质,若是更为强大的人得到他、使用他,岂不是术法很快就能称霸天下?

 群狼环伺,怀曦默默看遍人心丑恶。

 之前,他在白墨修的虐待下,尚没有疯,这段时日,变得有些疯疯癫癫。

 原来这世上真的没有好人,没有他的容身之所。所有人微笑关怀面具下,全都露出腥臭嘴脸。他身在人间界,却如同行走无间炼狱,只见妖魔横行。

 很快,那群人撕下面具,开始赤裸裸将他当做一件物品般抢夺。争端越演越烈,在南怀国王都进行了一场数天数夜的无耻厮杀。

 血流成河,没有人注意到怀曦默默在宫殿正中起阵。

 天火席卷,七日不灭,烧死了所有贪婪之人。

 ……

 又一段记忆结束。

 慕广寒因维持法阵而有些疲惫,需要小睡一下。

 厅内,书锦锦送来茶歇果点,但众人想到刚才天火肆虐、残肢断臂、血流成河的场景,也无人吃得下。

 赵红药喃喃:“唉。果然,有人发疯灭世,背后也有原因…

…”

 邵霄凌则没说话,整个人还处于恍惚之中。

 他自幼父母家人疼爱,并未觉得稀奇,甚至一度

 以为正常人家都应该是和他家一样互敬互爱、一派和睦的。而当年在他父兄治下,整个洛州都十分自足和谐。十几年里最大的案子,不过是有个被打的妻子一怒之下把丈夫给阉了,全洛州震惊。

 以至于他根本没法想象,怀曦这般的人生。

 这若换成他。他会怎样?

 李钩铃则眉头紧锁:“但,这人既已经亲手将毒父凌迟,又一把火把仇人全烧光殆尽,应该也算大仇得报。()”

 又是何种冤仇,处心积虑意图灭世?就算灭世,他也该去灭对不起他的、他所在的那个尘世寰宇吧,为何是要灭我们?我们寰宇无数与他不认识的无辜百姓,又不欠他!▽()_[(()”

 慕广寒小睡片刻后,醒了。

 醒时映入眼帘的,是燕止那俊美端正的侧脸。他正坐在床边,自顾自手里摆弄着那一对小兔和小燕子的沙包。

 自从来洛州之后,燕止就少再穿以前那利落的西凉劲装,转而常着洛州的广袖明袍。燕王穿洛州服饰总是异常优雅俊美,有种翩翩矜贵的绝代风华,几乎与曾经西凉蛮王的模样判若两人。

 慕广寒一直以为,他只是突然开窍,学会打扮了。

 但后来才发现,燕止钟爱华服,仅仅是因为……洛州华服宽衣广袖,能藏匿许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无论是香甜的杏子糖,还是他最近研习的中原字的书籍、字帖,抑或是慕广寒送他的各种小玩意儿。他都会像过冬的小兔子般,细心把那些时时藏在他的袖袋里。随时掏出、把玩。

 听见背后床铺窸窣,燕止回头:“阿寒,还好么?”

 “累就再睡一会,不要勉强。”

 慕广寒摇了摇头,爬起来。

 燕止眸中明光温和,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庞,忽道:“我好像一直未曾问及。阿寒小时候在月华城中,过得可好?”

 慕广寒愣了愣。

 一时之间,无数思绪。

 他想起月华城清冷的夜,想起儿时的无边孤寂。小时候他的望着月亮,含着眼泪迷茫自己将来能否寻得一个归宿。

 如今的他,多想回去告诉那个孩子。

 你将来,是能找到的。

 你会找到所有很久以前,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且比你想象中还要好的多、多的多。

 “……”

 “……”

 “月华城人,都待我都不错。我小时候,也没受过什么欺负。”

 他与怀曦最大的不同,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居民质朴纯良。日子虽孤寂漫长,但至少,没有人故意伤他、害他。

 虽然后来,他下了山,也遇到了心怀不轨之人,也曾不止一次被看作“财富”、“药品”。但那时的他,毕竟已经成年,也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

 “嗯,那就好。”燕止垂眸。

 “也是。”

 “月华城既能把阿寒养的这样聪明坚韧、出色不凡,自然应是不错的地方。”

 “……”

 () 慕广寒闻言,却又恍惚了片刻。

 是啊。

 其实月华城,真的是……不错的地方。

 虽然,同样也回忆里带了一些疏冷、严苛与刺痛的地方,可给他的一切,却也是……人间难求。

 他想着,不自觉默默靠近燕王。燕止则默契地伸出双手,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怀抱。慕广寒靠着那淡淡暖香的肩头。想起自己曾一度默默羡慕邵霄凌,羡慕他有过父母和谐、兄友弟恭、青梅竹马陪伴,不知孤寂为何物。

 可其实……

 人生在世,并没办法,什么都有。

 如今想想,倘若重来一次,他也并不想与洛州侯那完美的童年做交换了。

 因为在月华城,那清冷的现实,淡淡刺痛、孤寂,但又不至于使人绝望的时光,到底给了他不一样的东西。让他从小就始终怀揣微茫的希望,去努力、去找寻。认真读书,满腔热忱,执拗又顽强地一遍一遍想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

 诚然,那个过程充满了迷茫和曲折。

 也有遍体鳞伤的时候,也曾让他怨恨命运不公、心灰意冷。

 但最后,到底是他走完了长长的弯路,百转千回,成了今日的自己。

 这个燕止喜欢的,读过很多书、有很多奇怪的本事,无情狡猾心冷如铁让人牙痒痒,又能返璞归真,诚恳真挚好好奉上一颗心的慕广寒。

 “燕止。()”

 嗯??()”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其实本来,不该是月华城主。”

 这本不该是一个很轻松的坦白。

 可谁知燕止的反应,却是一愣之后,随即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微笑,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

 “……”

 “你笑什么?”


 “哦。我只是适才有一瞬在想,莫不是,你也篡位。”

 “……”

 “……”

 “我知阿寒不会。”可尽管如此,燕王还是歪歪头又自顾自笑了。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似乎还在回味月华城主篡位的有趣画面。

 “……”

 慕广寒有时候真的觉得,燕王这人,不得不说,也时常自带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轻松愉快。

 虽和邵霄凌的傻傻轻快不同。但跟他在一起时,也常能让人感到安慰。甚至本来难以启齿的旧事,也变得不那么苦涩沉重了。

 “就,我唯一在月华城不太好的记忆,就是我小时跟这个怀曦一样,被险恶大人坑骗。本来不该我是城主,却被送上祭坛,结果被天道所罚,还落了一身伤。真是倒霉。”

 “疼吗?”

 “……”

 “当年有一点。”

 “不过,”他垂眸,故作轻松道,“其实我如今觉得,只要你……不在意这些伤,我也,都无所谓了。”

 燕止眸种幽光闪过,如同星海。

 没有说话,只低头,虔诚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温暖的吻,

 () 酥酥麻麻啄过那些疤痕。慕广寒忍住战栗抿紧了唇。房中光线很暗,一瞬间他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他此刻不止被他这样珍惜地笼在怀里,还被他像是冬眠小兔一样悄悄藏在了心里。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燕止从未在意。他很久以前,被他抱着在西凉的小城床上亲昵缠绵,很清楚了……

 心跳得有些紊乱。

 他吞了吞口水,略有一些慌:“而且其实……后来因为有你,也都不是那么疼了。()”

 ……()”

 他真的只是陈述事实。

 但等说完了,才发现表达出来的感觉,竟仿佛是什么要命的绵绵情话,一时耳根发烫。

 好在,燕止并没有揭穿他,只是将他抱得紧了一些。而他贴着那温暖的身体,一腔无所适从的心动。

 好喜欢。

 越来越觉得,好喜欢了。

 ……

 下段记忆画卷展开,场景终于不再是肃杀阴森的血墙宫殿。

 而变成了幻彩流淌的黑色天幕下,灯火通明的世外小城。

 “这,是月华城……?”

 慕广寒的眼前,清晰出现熟悉的灯市街、饮思湖与食梦林。

 虽说有些房屋街道的颜色、样子,和他记忆中不尽相同。楚丹樨家院内那株大大的丹桂树也不见了。街上的行人亦并非他认识的邻里相亲。但那青石铺就的道路,还有流光夜色,全是印在他灵魂深处的熟悉。

 月华宫亦是记忆中的神圣庄严。

 天空细雨纷飞,一名白衣男子撑着伞从宫中缓缓走出。他身着青衣,衣裳上银丝闪烁绣着新月纹样,长发用白玉发带随意挽起。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庞上,有一双弯弯的、温柔的眼睛,睫毛温软纤长,像是雾蒙蒙的江南烟雨,透出一股说不出淡雅宁静。

 “城主,”有人道,“时空乱流危险重重,还是挑几名高手陪您一起去吧!”

 “不必了,”男子垂眸,声音温和坚定,今夜除夕,阖家团圆,我又岂好劳烦他人。食梦林小小异动,我一人便可应对。”

 慕广寒静静注视着这位城主。

 他分明才是江湖上一直盛传的那种,得天独厚、美丽优雅、光彩照人的月华城主。

 城主走进食梦林中。

 时空乱流,无数海市蜃楼幻影,人声乐曲悠扬,众人仿佛置身于一个漂浮梦境,赵红药哀叫:“我头都要晕完了……”

 纪散宜解释:“时空乱流,其实就是不同时空之间扭曲相连的一些通道,我和青尾,也是通过乱流才来到你们尘寰。”

 好容易,城主一番努力,这次乱流终于平息。

 却就在他抽身要回之际——一片灰寂的时空之中,似乎有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正在蠕动。

 “啊!!!”赵红药惊叫起来,“是他!是怀曦!”

 真的是怀曦。

 于是到此,故事又连了起来。那场另一个寰宇的纷乱天火之中,无数欲望、贪婪、仇恨等负面情

 () 绪,最终汇聚变成乱流。

 将怀曦卷入其中,又被意外冲到了这个寰宇边缘。

 ……

 月华城主捡到了怀曦。

 一开始,男孩像一头重伤的小兽,呜呜护着伤口,充满了警惕与敌意。

 他不吃不喝,不让治伤,不许人碰。

 好在城主耐心,用了很多时间、想了很多办法,才终于让怀曦明白他对他并没有任何恶意图谋。

 渐渐,怀曦开始接受城主的食物,也不再随时准备攻击他。

 又过了很久,才肯同他说话,偶尔给他摸摸。

 他就这么在月华城里,被善良的城主给养了起来



 怀曦害怕打雷。

 在他的记忆中,雷电是烙印在灵魂里、会让他浑身剧痛的法术。每当雷雨夜降临,他都会颤抖着蜷缩在角落,而那时,楚郁总会温柔地陪在他身边。用温暖的衣袖裹住他,给他讲很多很多有趣的小故事。

 怀曦爱吃杏子。

 他们寰宇没有杏,他第一次品尝到杏子的酸甜滋味,眼中闪烁着惊讶与欢喜的光芒。

 从那以后,一年四季,他的筐里有杏。

 怀曦渐渐发现,城主会偷偷满足他的各种小愿望。

 陪他踏青赏花、带他读书捉鱼,还给他从山下捉了一只呆头呆脑的小黑猫给他抱。

 尽管偶尔,城中也有不懂事的小孩,会宠着他叫嚣“你是从时空裂缝里钻出来,不吉利的丑八怪!”但这一点点言语上海,怀曦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直到他发现,只要掉几滴眼泪,城主便会抱起来安慰。

 怀曦开始主动去找骂。

 谁能想到一来一去,那些骂他的孩子干脆跟他做朋友了,他连主动的委屈都找不到了。

 那些年,怀曦的日子仿佛终于苦尽甘来,泡在蜜罐子里一般。

 唯一会让他崩溃害怕的,只有是城主每年会离开月华城半个月,前往皇都朝见天子。

 虽然每次,城主都会按时回家。

 但只要他不在,怀曦就会大半时间一个人蜷缩在家中角落。僵直着一动不动、不吃不喝。直到“阿楚哥哥”归来,轻轻地摸摸他的头,所有的黑暗和恐惧才能烟消云散。

 这段记忆,难能可贵的平和温馨。

 所有人都看得长舒一口气。

 可是。

 “……”

 “他,是楚郁。”慕广寒垂眸,艰难开口。

 “谁?”

 “上一次灭世之灾时,被献祭的那位月华城主。”

 “……”

 楚郁被献祭时,还不到三十岁。也就是说怀曦好容易获得幸福,但那幸福的日子,根本不剩几年时光。

 刚才还在替怀曦感到高兴的众人,脸色都凝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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