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堡堡 作品

第 196 章 你的心思

    “淑儿,不得放肆”
 

    卫夫人沉沉呵斥一声,随即看向陆延,上前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屈膝礼,她发间簪着几朵素白的绢花,垂眸时看起来比记忆中的样子苍老了许多“来者即是客,陛下请吧。”
 

    陆延侧身避开“夫人多礼了。”
 

    灵堂上摆着镇国公和其长子卫轩的灵位,二公子卫鸿在接应粮草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旁人都说是死了,但卫家许是还存着一线希望,并没有把他的灵位摆上去。
 

    陆延步入灵堂内,恭恭敬敬上了两束香,霍琅也紧随其后上了两束香。他们二人身份特殊,如今又是在外间,不比神康殿内私密,于是都默契没有开口交流,连一个眼神交汇也无。
 

    陆延上完香,转身看向卫夫人“如今朝堂乃是多事之秋,不知夫人今后有何打算”
 

    前世卫郯袭爵,上折子请求护送父兄灵柩返乡,举家迁至封地,大抵是起了远离朝堂的心思,只可惜途中便因伤口恶化命陨。
 

    卫家既不想和霍琅一样当个僭越的权臣,也不想掺和那些党派争斗,激流勇退,是他们如今唯一的选择。
 

    卫夫人果然冷淡道“恳请陛下恩准,让卫氏举家返回封地。”
 

    陆延微不可察点头“京中是非之地,卫家实不必陷入污泥中,孤与三公子有几句话想私下说,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他们私交甚好,人尽皆知,只是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才来见面,未免让人觉得装腔作势,倘若真的有心帮扶,便不会任由卫家在宫门外苦守一夜。
 

    卫夫人尚未说话,卫郯便哑声低咳道“陛下请随微臣来吧。”
 

    他中毒太深,说话气力不足,一时竟让人分不清里面藏着怎样的情绪,新跟来的太监名叫无目,他比无眉要老实许多,闻言自发止步,乖乖候在了门外。
 

    陆延反手关上房门,进屋的第一句话便是
 

    “卫兄,你恨我吗”
 

    卫家死得惨烈,除赵勤外,“皇帝”也是罪魁祸首,百姓私下里尚且唾骂两句,更遑论卫家的人。
 

    卫郯闻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低咳,他实在没了力气,便只能扶着桌角落座。卫家前面两位公子都尚武,唯独卫郯,喜欢读书,陆延曾经无数次想过边关的几年风霜岁月会给对方带来怎样的变化,如今来看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
 

    “陛下既有此言,可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陆延阖目不语。
 

    他仿佛连出生都是一个错误,由这张脸开始,从此一步错,步步错。
 

    卫郯静静看着他,眼底映着窗外疏疏的阳光,只有一片明朗“陛下,一个臣子的恨并不能改变什么,死去的人总归是不能复生了,倘若我说不恨,你许会徒增愧疚,倘若我说恨,你更会徒增愧疚,既然是个惹麻烦的问题,还是不答为好。”
 

    卫郯心思缜密,行事滴水不漏,陆延从前与他相识的时候,一度觉得对方那双眼睛好似看破
 

    了什么东西,只是从来不曾言说。
 

    陆延并不搭话,另外转移话题“你身上的金钩之毒可解了”
 

    卫郯缓缓吐出一口气,除了对生死的释然,再无其他“此毒未必是什么坏事,只愿求得几十日残命,将父兄灵柩和母亲妹妹平安送返封地便好。”
 

    卫家的势力让皇家忌惮,倘若还有一息尚存,便有卷土重来的危险,卫郯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如果身死半途,余者自然不会将卫家仅剩的妇孺看做威胁,所以他说未必是什么坏事。
 

    陆延此时才发现卫郯原来早就抱了必死之心,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放在桌上缓缓推过去,里面除了金钩毒的解药,另外还藏着一张药方“豺狼虎豹并不会因为你一人之死而放过剩下的弱小猎物,服下解药,好好活着,莫要使卫家兵权旁落,也许有一日天朗水清你们还会再回来。”
 

    卫郯疑惑皱眉“回来”
 

    陆延垂眸静默一瞬“等到这天下该死的人都死绝了,该回来的人自然也就回来了。”
 

    他今日前来只是为了送药,并不想多待引起怀疑,语罢转身就要离去,身后却忽然响起卫郯沙哑的声音“陛下,京中本是一滩浑水,你这双手可以将它搅得更浑,也可以将那些脏污的沙砾剔除,只看怎么选,正如同善恶一念间。”
 

    “仇恨二字便如同乱世中的战火硝烟,到头来伤人伤己,哪有什么赢家,我没有经受与你一样的苦痛,所以无法劝你不沾这两个字,只希望莫要伤及无辜,否则也只是旧事重现罢了,反倒将你清清白白的手也弄脏了。”
 

    卫郯家风清正,自幼便衣食无忧,父母恩爱,兄妹和睦,习的是诗书礼义,听的是清风蝉鸣,看的是明月山川,说出的话也总是那么合乎情理,哪怕他家中遭逢巨变,亦是未改君子如水般的心性。
 

    陆延前世在仇恨中浸淫太久,整个人浑浑噩噩,不知不觉把路也走偏了,否则怎么会害得霍琅身亡,自己也落了一个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