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176.第二十章 真定之战(四)(第2页)

 

    “父老亲邻”阵中有人高呼,“他们杀了我们的妻儿夺了我们的地报仇”
 

    谁生下来就该颠沛流离,就该易子而食,就该在流亡中饥渴顿踣,任由风雨寒暑将自己身边一个个人夺走,将他们变成了路边的“死者相藉”
 

    “报仇报仇报仇”
 

    这样的声音由一个变成了许多个,再变成了万余人统一的吼声
 

    不错,他们无家可归,依附磁州的原因是各不相同的,有些是因为金人,也有些是因为杜充,还有些干脆是从宣和七年河北起义就已经无家可归,辗转亡命的可他们确实都很委屈他们胸腔里的血,眼里的泪是真真切切的
 

    前军的士兵咀嚼着这两个字,那一腔悲愤就化作勇气,让他提着长枪冲上去,狠狠地刺进对面的胸膛
 

    “狗贼狗贼”有人歇斯底里的怒吼,“还我阿爹的命来”
 

    完颜银术可骑在马上,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身边的副将就问
 

    “都统,彼军阵厚,我军阵薄,可要中军向前”
 

    “再等一等,”完颜银术可说,“等他们嗓子喊哑的。”
 

    当他们的嗓子喊哑了,悍不畏死的勇气也渐渐消退后,剩下的就全看一个士兵的本能了。
 

    老兵的本能是向前与杀戮,杀或被杀成刻在他们的脑海里,于是在交战时,他们可以不用调动太多情绪,而是专注在与同袍的配合中,勠力破敌。
 

    女真人做得到这一点,契丹人稍差,燕人士兵更差些,但仍比对面的新兵强了许多倍。
 

    义军士兵即使是在最亢奋,最无畏的时候,他们的四肢与重心仍然不能协调得当,有人扑上去杀了敌,有人扑上去就只会被自己绊倒在地,再被敌人往后背戳上一刀。而到了勇气消退后,他们发现对面的士兵像是用铁铸成的一样,那惧意就又升起来了。
 

    混战仍然在继续,金军不断倒下,但立刻又有后面的人补上。
 

    义军也在不断倒下,但后面的人动作就越来越迟钝。
 

    直到一个人再也受不了,转身想要逃走时,从他的身后传来了押监官的喊声
 

    “后退者斩”
 

    “后退者斩”
 

    “不过一群农夫,何必强迫他们与猎人对抗,”完颜银术可说,“派骑兵去侧翼,帮他们早些逃走,咱们今晚回邯郸城下扎营,专守那个李世辅。”
 

    地不是什么好地,磁州原本就河流众多,黄河以北的河道被杜充掘过后,低洼些的地就经常有一条溪流经过,一冬天过去,就成了湿地。
 

    他们选的战场也不是一马平川的坦途,一样有丘陵与泥地,那骑兵跑起来转圜余地就小了许多。
 

    但就算如此,对面的弓箭射又射不准,女真人的骑兵却可以在马上开弓,一射倒一个,再射就到了面前。
 

    那样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战马到了面前马上的骑士挥起狼牙棒,左一棒,右一棒,轻飘飘的荡开了血花,荡出了一条血路。
 

    倒下的那么轻易,都不像个人了。
 

    可昨天还在一起吃饼夹肉,今早还在嚷嚷要同邯郸的灵应军换个位置,刚刚站定了,还在同他絮絮叨叨“连弓都拿不稳死也是蠢死的”
 

    他们现在飞起来了,一切就都变得不真切了。
 

    小六的精神一下子也崩溃了。
 

    他得逃,他想,他得逃
 

    四面都是战马狰狞嘶鸣,都是鲜血与残破的脸,他什么都不知道,昏头涨脑,可他知道往哪个方向逃。他用力推开了一个同袍,又在推搡另一个时摔了一跤,接着他原本是会被无数只脚踩上去的,可那个反推他的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抱着自己被劈了一刀的胳膊大喊大叫。
 

    鲜血喷在小六的脸上,他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他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
 

    他就知道逃,逃,逃
 

    他要逃去一个有乡邻与故旧的地方,他要逃回自己二十余年来熟悉的日子里。
 

    他找到了
 

    那条熟悉的路那个熟悉的人
 

    穿着铠甲,持着长枪,天神一样站在他面前
 

    天神在冲自己大喊,喊的什么他听不到,可见了那张脸,小六从绝境里就生出了勇气。
 

    “简子哥”他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将身上所有能丢的东西都丢下,用两只沾满了鲜血与泥土的手扑上去,“简子哥救我救救我”
 

    简子哥将枪向前,猛地扎进了他的胸膛。
 

    “简子哥,”他小声说,“我是小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