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公主请登基(七)

    朔北已经飘了几场雪了,一层又一层,把黄土飞扬的朔北漂成了不染尘埃的白。
 

    小小巧巧的土包前面,立着一块石碑。
 

    这是安如意的墓。
 

    按照风俗,她应该跟自己的丈夫孩子同葬,可他们都死在了十几年前乌蛮屠城的时候,连个衣冠冢都没有。
 

    安在朔北也算大户,便有人说可以在安家的族地给安如意寻了坟场下葬,万俟悠拒绝了。
 

    能俯瞰整个朔州城的山,一侧是奔涌向辽阔中原的河,
 

    这是万俟悠给她选的安身之地。
 

    每天忙完了医所的事,万俟悠就会提着一个篮子来到这儿,城西头郭家敦敦实实的肉包子,她每天都要带来给安婶子吃的。
 

    雪路湿滑,裴仲元没有牵马,只是拿了一把伞,走到了她的身侧。
 

    “公主,末将奉皇后之命,接您回玉州。”
 

    “本宫不是正在玉州么”
 

    裴仲元看着公主身侧那座墓,径直走过去在墓前跪下。
 

    “多谢安娘子毅勇刚烈。”
 

    白雪覆地,一身黑色戎装的男人恭恭敬敬磕了二个头。
 

    万俟悠在一旁静静看着。
 

    “裴护军,你是来谢她,谢她没让你因为本宫之死而人头落地”
 

    裴仲元直起腰,又恭恭敬敬上了香。
 

    “公主,如今乌蛮有人知道了您的身份,朔州城中只怕是处处杀机。”
 

    万俟悠一声嗤笑。
 

    在外面浪荡了半年的公主真的像是晒足了太阳的茉莉,个头都高了一截,她俯视跪在地上的裴仲元,忽然说
 

    “裴护军,两件事做完,本宫就走。”
 

    什么情情爱爱的花叶游戏,在梦里被安如意推开了无数次的万俟悠忽然间明悟了一个道理,真正为了她死的人连一个御封的诰命都拿不到,这些盯着她身后驸马之位、五代侯爵荣耀的男人们凭什么敢用一点干了的花、一点随手就能做的小事就来谋取她的垂青
 

    “泄露我身份的人是朔北军的左军副将,可我和我表哥都不想将此事闹大。”
 

    朔北必须是江明雪手中的朔北,尤其是现在刚刚打退了乌蛮的朔北,万俟悠不允许朝中有人借她身在朔北一事为难江家。
 

    “我表哥说她会寻机对付此人,我不想等,他不死,我不走。”
 

    裴仲元抬起头,只看见了公主眼中的漠然。
 

    “是。”
 

    当夜,朔北左军副将耿重金醉后纵马,摔死在了朔州城外。
 

    被人发现的时候,雪已经盖住了他大半身子。
 

    已经升为朔州司马的苏引在看过尸体之后直接找到了万俟悠。
 

    “公主,耿重金是四皇子的人”
 

    “本宫知道,所以动手的是裴仲元。”
 

    打断了苏引的话,万俟悠的脸上带着笑。
 

    “裴家和我二哥会把这件事揽下,毕竟他们终于看见了驸
 

    马之位的影子,不是么”
 

    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苏引只觉得周身发麻。
 

    骄傲矜贵又疏淡朗阔的长乐长公主,在短短的时间里褪去了她身上的柔软和天真。
 

    “公主”苏引皱了下眉头,“您是金枝玉叶,何至于此”
 

    万俟悠眼眸轻动,转向了地上两个人的影子。
 

    “何至于此我四哥为了陷害依附二哥裴家,把我在朔州的消息告诉了乌蛮人你说我何至于此”
 

    父皇利用她,利用她的名声,皇兄利用她,要利用她的性命。
 

    苏引轻轻一叹。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刚过十六岁的公主。
 

    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公主需要的不是安慰。
 

    “公主,可这么一来,您又让自己身处乱局之中”
 

    “那又怎么样”
 

    在朔州这段日子,万俟悠对这位每日为了朔北殚精竭虑的苏司马是很敬重的,就如她敬重这座城和这里的风与沙。
 

    也正是因为这份敬重,在面对他的时候,她没有在繁京面对那些男人时的故作矜贵。
 

    “苏郎君,我不入局,也早晚沦为别人的棋子,唯有入局者,才有吞掉其他棋子的机会。”
 

    苏引懂了。
 

    长乐公主就是要把所有利用过她的,觊觎着她的人都拉下水,那些人渴望着大启朝最尊贵的公主,希望从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而公主选择走向更高的地方。
 

    这注定是一条极难的路。
 

    公主的决定,将军知道么
 

    将军身后的皇后和老国公,他们知道么
 

    如杨树一般的文士抬起头,看向了天空中高悬的月亮。
 

    簌簌落雪中,月亮沉浮于云间。
 

    “公主。”
 

    他重新看向了万俟悠。
 

    “若有一天,您在局中,不得不牺牲朔北”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片刻前还愤怒的少女眉目间一片清朗。
 

    她的唇角有一丝淡淡的笑,既不讥诮,也不嘲讽。
 

    “苏郎君,您可以记住这句话,若哪日我忘了,就让那把杀了安婶子的刀,杀了我。”
 

    院子里的银杏树掉光了叶子,在月光下披着雪。
 

    裴仲元踏雪而来,看见穿着红色裘衣的公主仰头对着一个年轻的文官露出了微笑。
 

    他低下头,一团白气从他的嘴里呵出。
 

    眼睛的余光看见了他,万俟悠问苏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