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46(第2页)

 

    爸爸妈妈一起抱住了流泪的小唐郁,哄道:
 

    “所以小郁不要哭了,好不好”
 

    唐郁死死捂住嘴,蓝眸一眨不眨盯着那无比熟悉又格外陌生的面容。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近、这样真切地看过爸爸妈妈的模样了。
 

    这是在做梦吗
 

    灵屋带着唐郁悄无声息穿过了书桌,那被小唐郁泪水打湿的纸张像是被风翻过去时,只发出了一点簌簌的声响。
 

    那亲密无间的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唐郁则是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过客。
 

    无数白色纸鸟的振翅声响起,像狂风吹过无数书页,纸鸟们带着灵屋里的唐郁穿过了那小小的书房,朝着前方再没有任何房间的黑暗展翅高飞。
 

    唐郁的心里好像空了一大块,他呆呆回过头,看着亮着温暖灯光的书房变得越来越小,像是一颗遥远的星星
 

    “不、不”
 

    终于反应过来的唐郁拼命摇头,他突然不顾一切地奔向灵屋的大门,伸手推开半透明的门,想要直接跳下去
 

    一道道刺耳的喇叭声接连响起。
 

    推开门的唐郁怔怔地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四通八达的道路,才发现灵屋已经彻底离开了那老式居民楼,唐郁根本不知道那些居民楼在哪里,那些房间又在哪里。
 

    他茫然地看着灵屋畅通无阻地穿梭在密密麻麻的车辆中,像一阵来去自由的风,从他空荡荡的心中穿过,发出呜咽的声响。
 

    忽然间,风停了下来。
 

    在即将和迎面而来的黑色车辆相接的刹那,灵屋移动的速度变得无比缓慢,不止是灵屋的移动速度变慢了,唐郁看到的所有车辆都慢了下来。
 

    唐郁怔愣地抬起眼。
 

    只见一辆黑色小轿车朝着唐郁驶来,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近到唐郁能清楚地看到车内的人。
 

    主驾驶上的男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握着手机,他神情焦虑不安,不断在堵车的间隙转过头看向副驾驶上的妻子和孩子。
 

    女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颤。
 

    唐郁僵在原地。
 

    他希望时间的流逝可以再慢一点,更慢一点,最好停在这一刻。
 

    伴随着砰得一声巨响,一切就像电影慢镜头回放一样,在弯道路段,唐郁看到那辆小轿车失控地冲出路侧护坡在半空中翻转
 

    女人在这一刻骤然抱住了怀中的孩子,男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扑到副驾驶上。
 

    车辆在空中翻转了一圈又一圈,白色的安全气囊迟钝地弹出,像两团蓬松的云朵,又像一家三口洗头时,爸爸妈妈顶着的白色泡沫。
 

    血花如泡泡般在变形的车厢内飘洒。
 

    “哇,好多好多泡泡”
 

    “小郁记住了吗以后洗头就要洗出这么多的泡泡,才能把你的头发洗干净。”
 

    唐郁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从未以旁观者视角见过的一幕。
 

    小轿车在地面不断翻转。
 

    鲜血染红了车窗。
 

    站在灵屋门口的唐郁突然像是疯了一样冲了出去,朝着那翻转的小轿车义无反顾地奔去
 

    半透明的唐郁在穿过这辆翻滚的小轿车时,和副驾驶座位上的小唐郁在某一刹那位置突然重合在了一起,下一刻,唐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虚弱又难受
 

    半透明的唐郁融入了那昏迷不醒的身体。
 

    世界在天旋地转,这种眩晕感比坐在晃荡不停的灵屋时要强烈百倍,他似乎随时都会被甩飞出去,但一具泛着浓郁血腥味的身体紧紧拥抱住了他。
 

    那是一个无论在任何时间、任何环境下都能立刻让唐郁感受到安全的拥抱。
 

    这样的拥抱甚至驱散了这具身体自带的痛苦。
 

    在无数纷杂的声音中,唐郁的耳边传来了一道极其微弱的、比风声
 

    还要轻的呼唤:“小郁”
 

    这是heih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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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谁在叫他
 

    唐郁大脑一片空白,心中已经隐隐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虽然他记忆里从未听过这道呼唤。
 

    或许是当初的耳鸣让他错过了这道声音。
 

    “不怕妈妈在”每说一个字,就有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喉头涌了出来,“在这儿”
 

    唐郁的全身都因为这句话在不受控地颤抖,他的喉头也在在颤抖,连一声短句都无法说出来。
 

    这是梦吗
 

    温热的液体落在唐郁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泪,唐郁努力想要睁开眼,可是眼皮沉到有千斤重。
 

    “爸爸妈妈都爱你”
 

    那声音越来越微弱,牢牢抱住唐郁的双手一点一点失去了力气,最后一句话已经气若游丝,让人几乎听不清:“好好活下”
 

    唐郁拼命抬眼看去,可声音的主人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个“去”字,两只手就彻底从唐郁身上滑落。
 

    在血红的视野里,女士腕表的指针永远停留在了晚上八点。
 

    “妈妈”唐郁颤抖地叫道。
 

    那道微弱的声音再无回应。
 

    “爸爸”唐郁缓缓转过头,对上了那副布满血污与裂痕的眼镜。
 

    “你们是来看我了吗”简单的一句话被唐郁说得断断续续,他喘着气,颤颤道:“对不起,我一开始居然没有认出来。我太笨了,对不起”
 

    没有人回应他。
 

    “爸爸妈妈,我考上安大了可是”他用这具身体的小手抓住爸爸妈妈染血的冰冷的手,“对不起,我怎么会记错了你们对我的期许”
 

    “对不起”温热的泪水落在血迹中,“我又哭了”
 

    变形的车门从外界被打开,在唐郁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一个警察将一动不动的爸爸带走,唐郁连忙伸出手,想要抓住爸爸的衣角。
 

    可是下一秒,另外一侧车门的护士扶起了染血的妈妈,唐郁赶紧抱住妈妈。
 

    但他这具身体是小孩子,力气实在是太小了,根本争不过大人。
 

    “不要走”唐郁跌跌撞撞跳下车,朝着警察和护士的背影追去,“爸爸妈妈不要走”
 

    小孩子跑得实在是太慢了。
 

    让我长大吧。
 

    唐郁这样祈祷着,朝着前方奋不顾身地跑去,每跑一步,唐郁的身体就变大一些,同时也悄无声息变得透明一分。
 

    他一边在奔跑,一边在消散。
 

    毫无察觉的唐郁拼命朝着前方跑去,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逐渐远离的爸爸妈妈的背影。
 

    不要离开我
 

    不要抛弃我
 

    他看到警察和医生抱着爸爸妈妈走向了殡仪馆,唐郁听到自己高喊道:“不可以”
 

    不可以就这样送去火化不可以
 

    他明明可以把爸爸妈妈接回家的,这样他们还是幸福
 

    的一家三口。
 

    为什么当初没有人问过他
 

    因为他是小孩吗
 

    身体完全透明的唐郁变成了成人的形态,他大步冲了上去,想要从警察和护士的手中夺过爸爸妈妈,然而下一刻,警察和护士忽然变成了绿衣纸人和红衣纸人。
 

    笑吟吟的纸人抱着爸爸妈妈轻盈地跳上了屋子,只见那座殡仪馆在这一刻变成了熟悉的半透明灵屋,纸人抱着爸爸妈妈走进灵屋,大门在唐郁眼前合上,只留灵屋上挂着的白灯笼微微摇晃,旋转时露出黎字和唐字。
 

    唐郁连忙跑到灵屋门口,想要推开这间灵屋。
 

    可是眼前的灵屋朝上飘起,离唐郁越来越远,无数纸鸟抓住了灵屋的屋檐,它们用力拍打翅膀,发出高昂的鸣叫声,朝着马路尽头的隧道飞去。
 

    “不快停下”
 

    唐郁焦急地跟着纸鸟一起朝着隧道跑去,他从未跑得那么快过。
 

    灵屋飘进了黑漆漆的隧道中,灯笼那点光亮被隧道吞噬得一干二净。
 

    唐郁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巨大的惶恐。
 

    他拼了命朝着隧道跑去,眼见就要跑到了,隧道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个古色古香、坚不可摧的牌楼,牌楼内散发出了强烈的斥力,把一头往前冲的唐郁推出去了一大半。
 

    唐郁跌落在地,他怔愣地抬起头,只见牌楼上横书着遒劲有力的三个字
 

    “鬼门关”。
 

    散发出森森寒意的鬼门关像是铁面无私的守卫者,捍卫着生与死的界限。
 

    唐郁忽然想起了,今天是八月二十八,是今年中元节的前两天,也是鬼门关初开的日子。
 

    那么、那么刚刚的一切
 

    忽然间,震耳欲聋的唢呐声在唐郁的脑海中炸开,唐郁浑身一震,头炸欲裂,眼前的所有奇异景象全都消失不见了,什么鬼门关、什么纸人、什么爸爸妈妈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正晕乎乎地跪在灵堂。
 

    面前是黑漆漆的棺材,身旁是一盏白灯笼。
 

    没有什么半透明的灵屋。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唐郁恍惚间的大梦一场。
 

    唐郁的双手落在地上,额头呆呆地贴着地面,他维持着叩首的姿势许久,直到
 

    纸鸟的声音怎么不见了
 

    唐郁撑起上半身,似梦非梦地抬起头来。
 

    他朝着灵堂四周看去,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却怎么也看不见那些吵吵嚷嚷的纸鸟。
 

    是藏到哪里了吗
 

    唐郁看向供桌。
 

    只见三个兽首摆在黑漆漆的供桌上,每两个兽首间会出现一个缝隙,但一眼望去黑漆漆的一片,一般人不会刻意去打量那处地方。
 

    唐郁愣了一下,一个猜测突然冒了出来。
 

    他那微微颤抖的手提起了一旁的白灯笼,小心翼翼朝着那两道黑漆漆的缝隙照去,只见一左一右两个间隙中,分别摆着两张遗像。
 

    柔和的灯光中,黑白遗像里的爸爸妈妈正笑着望着唐郁。
 

    唐郁呆呆跪在蒲团上。
 

    两行清泪顺着他的下颌流下,滴落在地。
 

    遗像里的爸爸妈妈保持着温柔的浅笑,好像在注视下着一个小哭包。
 

    “所以小郁不要哭了,好不好”
 

    唐郁猛得用手背胡乱抹去自己脸上的泪,可是泪越擦越多。
 

    他放下灯笼,对着地面叩首。
 

    “嘭嘭”的闷响结结实实在死寂的灵堂传出,帽子从唐郁的头顶掉落,唐郁没有管帽子,他甚至摘下了口罩
 

    他想要让爸爸妈妈看他长大的模样。
 

    唐郁站起身,注视着那两张遗照,黑白照片里的男人女人同样在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唐郁重新跪了下来,双手贴在地面,对着遗像深深叩首。
 

    一下,两下,三下。
 

    唐郁将额头嗑出了红印,可他却毫不在意地站起,然后重新跪在蒲团上,这一次的三叩首,每一下唐郁都格外缓慢。
 

    “嘭。”“嘭。”“嘭。”
 

    额头的钝痛一阵又一阵地传来,痛到唐郁几乎要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当最后一次叩首也完成时,唐郁小心翼翼抬起头,屏住呼吸,看向那兽首背后的间隙
 

    那两张遗像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