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户千灯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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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而舒白秋有些意外。
 

    几乎不太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被放过了。
 

    “应该是肌肉扭伤,骨头没什么大碍。”
 

    抱着舒白秋的男人依然用着那种客观陈述的冷静口吻。
 

    “等下再去拍个片子确认一下。”
 

    恰在此时,傅斯岸的手机响了起来。
 

    男人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手机,舒白秋还在他怀里,纤薄的背脊被男人的每一点动作所牵动着。
 

    傅斯岸扫了一眼屏幕,舒白秋这时才终于被他抱放在了沙发上。
 

    “给他拿件外套,准备去医院。”
 

    傅斯岸对罗绒吩咐着,起身走去了侧厅。
 

    电话接了起来,正是傅斯岸身在申城的特助打来的。
 

    “boss您到明城了吗”
 

    回国之后,傅斯岸本该在申城先待一周,事发突然,他临时改变了行程,其余的事项还在由特助处理。
 

    “嗯。”傅斯岸言简意赅,“日报和汇总按原定时间发我,加密电脑托运到了我会处理。申城的考察,你继续带队按计划执行。”
 

    “是。”
 

    特助应下,这些都是原本定好的计划,他知道老板在哪儿都不会耽搁工作。
 

    但他没想到,老板还额外加了一句。
 

    “转告董秘,我回去的时间可能会延后。”
 

    傅斯岸回国的这些天,北美那边的事务,都是由董事长秘书代行管理。
 

    特助一愣。
 

    老板向来规划严谨,极少有临时变动。
 

    “是。”特助应声,又谨慎地询问道,“那催婚的事,需要提前处理吗”
 

    会影响老板的行程,想来应该是这件事。
 

    “不用。”傅斯岸只道,“让助理b组过来,这边要搜集信息。”
 

    特助应是,待老板吩咐完毕,随即开始按优先级汇报讯息。
 

    听着工作通话的时候,傅斯岸就站在侧厅门边,一眼就能望见客厅沙发上的舒白秋。
 

    夜色已深,落地窗外的风声更重。少年坐在背靠落地窗的沙发上,裹了一件临时找来的外套。
 

    黑色的风衣比舒白秋的身形大了不止一个型号,将他从肩到脚地整个裹了起来。
 

    只露出巴掌大小的一张漂亮苍白的脸。
 

    深浓的夜幕之下,单薄的少年宛若夜海孤帆,苍穹星点。
 

    仿佛一不小心就会飘摇不见。
 

    傅斯岸望着他,下颌微抬,对罗绒示意道。
 

    “找一辆轮椅。”
 

    要去医院,病人扭伤的脚能少动就少动。
 

    电话那边的特助同样听到了这话,虽然知道这句不是对自己说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boss,您是想弄断谁的腿吗”
 

    虽然对老板的话有些意外,但紧接着,特助就已经很认真地在询问实施的方案。
 

    “需要加派一队保镖过去吗”
 

    闻言,傅斯岸知道对方误会,也没有纠正。
 

    “不用。”
 

    他很淡地笑了下,笑不及眼。从声音都听不出笑韵,只带一点疏懒的散漫。
 

    “暂时还用不上这么轻松的手段。”
 

    等到工作电话处理完,沙发那边也已经做好了外出的准备。
 

    傅斯岸走过去,重新查看了一下舒白秋手上伤处的成膜状况。
 

    舒白秋低着头,没说话,小半张脸却几乎都埋进了风衣领口。
 

    傅斯岸自然也察觉了他的动作。
 

    显然,刚刚的脚踝检查还是给少年留下了一点阴影。
 

    罗绒推着酒店的轮椅走了过来,得知安排之后,没用谁帮忙,舒白秋就自己坐了上去。
 

    坐好之后,他的眼睛以下才终于从堆叠的领口中露出了一点。
 

    虽然瘦尖的下颌还埋在风衣里面。
 

    动作间,舒白秋的臂肘还不小心碰到了扶手上的一处按键。
 

    他身下的电动轮椅随即向前滑行了一小段。
 

    舒白秋抬起手肘,轮椅已经停了下来。
 

    他怔怔地看了扶手一会儿,皙白的手指悄悄伸过去,在那处按键上轻按了一下。
 

    但这次轮椅的解除制动并没有被同时按下。
 

    所以舒白秋并没有等到轮椅的移动。
 

    舒白秋抬眸看了看傅斯岸和罗绒,两人在商量叫车的事,没看过来。
 

    少年低头,又小心地按了一下前进键。
 

    无事发生。
 

    见到真的没有动静,舒白秋才终于收回手,眨了眨垂低的长睫,慢慢将指尖缩回了宽大的风衣袖口。
 

    舒白秋的动作其实幅度很小,很难察觉。
 

    一旁的傅斯岸直到吩咐完罗绒,才很轻地动了下眉梢。
 

    他没说什么,只是在舒白秋看不见的角度,投落的一瞥意味深长。
 

    总感觉,不是错觉。
 

    舒小朋友是真的很想把轮椅开走。
 

    一百八十迈飙车离场的那种。
 

    等到抵达医院,做了初步检查,傅斯岸之前的推断也得到了印证。
 

    舒白秋的右脚果然是肌肉扭伤,需要静养,肠胃也虚弱异常。
 

    检查是罗绒带舒白秋去做的,傅斯岸在去医院的路上就开始忙,接起的电话或视频始终未停,到医院后下了车,他人也不见了。
 

    等这边做完检查,已经是深夜,由于中度贫血和营养不良,舒白秋还被当场留下输液,开了消炎药和一大瓶葡萄糖。
 

    值得庆幸的是舒白秋的状况还没有演变成胃溃疡,不过之前他呕吐得那么厉害,一场肠胃炎已是显而易见。
 

    输液针才刚扎上手背,舒白秋的体温就烧了起来。
 

    意识被烧得混沌一片,舒白秋躺在干净整洁的病床上,人面比床枕的颜色更白。
 

    他的右脚被固定了起来,缠上了弹性绷带,输着液的左手手背上还有两个略带青紫的针眼。
 

    因为少年瘦得过分,血管太细,最后还是特意请了护士长来,才终于在他细瘦的腕骨旁边找到血管,扎准了静脉。
 

    第一瓶液体输到一小半,舒白秋已经烧得眼眶透红,整个人都变得滚烫起来。
 

    但他却并不觉得难捱。
 

    相反,舒白秋只觉得习惯。
 

    甚至更有一分平静的安心感。
 

    因为发烧生病,意味着神志不清。
 

    就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强行逼他去摸石头。
 

    单人病房内格外安静,室内也只剩一盏光线柔暗的桌灯。
 

    昏昏沉沉之间,舒白秋的眼皮几次都将要黏连。
 

    但他还是用力地睁开了水光模糊的眼睛,时不时会去看一眼高处的吊瓶。
 

    “输液进度有我看着,累了就休息吧。”
 

    一旁传来罗绒的声音,他还守在病房里。
 

    舒白秋带着水意的睫毛动了动,软哑的嗓音依旧很小声。
 

    “谢谢”
 

    他好像总是这样有礼貌。
 

    只不过等到吊瓶即将全空的时候,少年还是自己撑着床头半坐起来,伸出细到伶仃的手去按了床头的护士铃。
 

    舒白秋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他也很难承受给人添麻烦的后果。
 

    而且幸运地,他没再有呕吐反应,也不必麻烦人带去跑厕所。
 

    液体换到了第二瓶,这次因为不含药物,输得也稍微快了一点。
 

    待到输完的时候,舒白秋已经快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罗绒一直没说话,等到护士拔完针,又帮舒白秋量过体温,他才将桌灯调到最暗,去了门外。
 

    室内变得愈发安静昏暗,几乎一秒就能将人拉入梦乡里。
 

    昏昏沉沉的舒白秋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他的烧已经退了大半,但理智也没有清醒多少,思考时更是缓慢。
 

    虽然他没有摸清对方的脾气,不过这次的买主,好像没打算上来就打他。
 

    即使知道是奢想。
 

    但舒白秋还是希望,被打的那天能晚点到来。
 

    只是,自己被买下第一天就住了院。
 

    或许,对方可能很快就会嫌烦
 

    浓重的疲惫和胃部的酸痛将意识反复拉扯,舒白秋不算安稳地昏睡了好一会儿。
 

    直到不知什么时候,遮覆在脸上的被子被拉下了一点,舒白秋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了面前的傅斯岸。
 

    没等对方开口,舒白秋就撑着手臂半坐了起来。
 

    “您”他的嗓子还带涩哑,咳了一声才勉强把话说清,“您回来了。”
 

    傅斯岸捏着被角的手停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舒白秋的反应。
 

    “怎么不睡”他问。
 

    舒白秋带着困惫的鼻音,说话却一板一眼“先生要休息吗”
 

    他的话答非所问,傅斯岸却听懂了。
 

    舒白秋不敢睡。
 

    恐怕看到自己就坐起来也是身体的反射性动作,实际少年的意识早已不清醒。
 

    只是在本能地想避免可能会有的责罚。
 

    “睡吧。”
 

    桌灯被男人的身廓挡住,昏暗夜色里,傅斯岸的面容不甚明晰,神情更是隐没在了深浓的阴影之中。
 

    只有他低沉稳静的嗓音,如垂落的夜幕一般在这静谧的病房中缓缓铺开。
 

    “生病需要休息。”
 

    一股不算重的力度隔着被子落在舒白秋的肩上,让纤瘦的背脊重新贴回了床铺。
 

    “今晚已经没事了。”
 

    舒白秋几乎已经无法抵挡住漫天涌来的倦意。
 

    仿佛他真的被男人的话松开了身体的沉锚,意识落入夜海之中,随温缓的潮水起伏轻晃。
 

    但胃部突然传来的抽痛还是让舒白秋蹙了下眉。
 

    接着,软被窸窣微响,一只温热的大掌探了进来。
 

    “胃还在痛”
 

    男人的询问让尚未完全放松的心弦一瞬紧绷,舒白秋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本能地摇头,含混着低声。
 

    “对不起”
 

    结果脆弱的上腹并没有传来故意的按痛,反而忽然有暖意轻轻地覆住了痛楚。
 

    那个之前输液时帮舒白秋暖过手的电暖袋,被重新打开开关,准确地放在了舒白秋疼痛发作的部位。
 

    “为什么对不起”
 

    傅斯岸的声音淡淡响起,没有多少催人的压迫感,反而如同闲散的夜谈。
 

    疼痛的发作和温暖的熏染让舒白秋的意识更加昏沉,回答时也更为迟缓。
 

    “对不起,添了麻烦”
 

    他的话已经近乎梦呓。
 

    “我今天也没有摸石料”
 

    “我对石头没兴趣。”
 

    男人的声音更低了一分,显得更为遥远,如夜眠曲一般沉郁低缓。
 

    托人入眠。
 

    “我对打人也没兴趣,我学医,看见病人只想快点治好他。”
 

    室内逐渐归于沉寂,病床上也许久没有传来动静。
 

    傅斯岸以为对方终于睡着,正要离开。
 

    却忽然听到一句呓语似的小声呢喃。
 

    “要结婚对不起、我没办法,喜欢你不能一”
 

    少年低软的声音已经几乎无法成句,最后几个字音更是难以辨认,消失在了软被里。
 

    床上的人撑不住,彻底地睡了过去。
 

    幽深暗昧的清夜中,只剩床边的一个沉默身影。
 

    对不起,因为不喜欢你。
 

    傅斯岸默然一哂。
 

    倒是很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