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实 作品

第四十八章

香香枯坐在床上,龚剑云迟迟没过来掀盖头,不过,不着急,来日方长,她支楞起耳朵,细细地捕捉屋里屋外的动静。客人们酒足饭饱后渐渐散了,帮忙的亲友忙着收拾残席,把龚剑云送进新房。

龚剑云在桌旁坐了一会儿,趔趔趄趄走到东边屋里,醉卧在炕上。

从一大早到现在,香香水米未曾打牙。临出门时,郑屠给她端了几个鸡蛋,她没吃,怕路上憋不住要解手——半路停轿是不吉利的。闹闹哄哄地下了轿,迈了火盆,拜过堂,送入新房——新房设在西屋,是新裱糊过的,四白落地,屋当中摆着一桌酒席,遮去了浆糊淡淡的臭味。床柜桌椅大件儿是前头娘子的遗物——成婚时间紧来不及请工匠打新家具,龚剑云说将就用家里的家具吧,别再花钱买了。郑屠便将家具折成银子压在香香的箱底。香香的嫁妆是很丰盛的,新样式的盆、桶、箱笼、果盒,汤瓶、蜡扦、茶叶罐、米缸、糖罐、瓷盘、瓷碗、花瓶、拣妆、镜架、桌屏、脸盆架、十二床被子,成匣的首饰,整盒的绒花通草花儿,六顶银骨子花冠,四箱衣服,梳篦、口脂、胭脂香粉和二三十盆茉莉,浩浩荡荡一条街摆不完。

香香从没有这样饿过,送嫁的几位婶婶吃饱喝足后已告辞了,根本没理会她的盖头掀没掀,她饿不饿——本来也不是多知己的亲眷,指不上。两个本家嫂嫂进来见香香依然蒙着盖头端坐在床边,不由一楞,年长些的示意年轻的去撤残席,自己却走过去坐在床边,抓起香香细润白胖的手,轻轻地拍了一拍,“剑云忙糊涂了,也难怪,七事八事的都得他操心,别人再说来帮忙,千根线总得打他那个针鼻儿里过!冷落了你了,侄媳妇别怪他,他也是高兴,让外头那起子没脸的灌醉了!等你回门时候,告诉你爹,让你爹打他屁股!”说着便呵呵地笑着起身向东边屋走去,心中却暗骂自家侄子:又不是头一回娶媳妇,怎么就能昏了头忘了揭盖头。

龚剑云睡得死死的,怎么推也推不醒,他婶娘没法子,扯过一床薄被替他盖上,又返回西屋,踌躇了一会,拿起秤杆将香香的盖头挑下来,笑道:“侄媳妇,剑云醉得狠了,叫不醒,这起子没脸的,不知道灌了他的多少黄汤子!这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盖头不能再蒙着了,我替他给你挑了,你也透口气行不?也没个丫鬟,我来帮你把大衣裳脱了吧,这一天可得把你拘坏了。嗳,好,菜来了,臭小子没福气吃,俺们老妯娌俩陪着你用点?哎哟,今早上喜鹊冲着我喳喳喳叫个不停,我还寻思呢,今天又不是我嫁人,瞎叫唤个啥?原来我今天好口福!”说着话给来人使个眼色,自己拉了香香坐在桌旁。来人也是个伶俐的,笑道:“活该咱俩有这个口福,要不是那个傻小子喝醉了,新娘子屋里这桌席能轮到咱俩?等我再拿双筷子来,还有一碗子孙饽饽没端上来呢,等我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