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伦姐姐 作品

第414章 番外篇:毕业赞礼(一)

冰冷的日光透过干净的百叶窗,在浅灰色的桌面上印下简约的花纹,病历本与凯蒂猫样式的抽纸盒一并躺平。这样花哨的抽纸盒显然是想要缓和一点冰冷肃穆的气氛,解锁医生与病人沟通的通道。但并无效果,反倒显得很可笑和讽刺。

 白锦每次看到这个好笑的凯蒂猫抽纸盒都这样想。虽然她一点都不想笑。

 “最近觉得怎么样?还是会做噩梦吗?”

 “偶尔。”她说。对方脸上浮着医者特有的温柔笑脸,但这让她这位老练的警员感到局促。

 “这是你第三次来做心理治疗了,前两次我们做了一下心理评估…”

 这位中老年型的男性心理医生轻轻按动笔尾,对着白锦的心理报告做分析。情况不理想。

 “也许你应该试着放松一点。如果你愿意倾诉,那我可以听;但你要直面内心的恐惧,否则你永远无法驱散他们。”

 白锦的表情没有触动,呼吸却难以平稳。她沉默片刻,直言:

 “我小时候遇到过很多事情,很多…不幸…其中最不幸的事情,被我忘记了。我知道它确实存在,但我想不起来,也梦不到它。我的梦时常围绕着小时候的经历打转…”

 “童年的创伤应激是会导致选择性失忆的。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解开心结的…”

 沈医生垂垂暮老的慢音很容易钻入人心里。他温和地询问:

 “为什么长这么大了,才来做心理疏导呢?”

 白锦的睫毛在颤,心脏也一样。

 “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说。”

 “…我一直在回避它。最近…有人劝动了我来…”

 她上下两唇几次轻触,终于像是困兽出牢般试探性询问出口:

 “我想要找回那段记忆,有什么方法吗?”

 “你说的是你遗忘的那段记忆?”笔杆的一头在轻锤着沈医生的眉弓。“坦白言,我不建议你这样做。这种遇到精神创伤而选择性忘记的记忆,通常是很痛苦的。你的大脑是为了保护你才…”

 “我知道。”那股倔劲又回到了白锦身上,她白透的皮肤总让她显得易碎又执拗:“如果,我一定要想起来呢?”

 诊疗室里沉寂片刻,但绝不是无声的。白锦听得到沈医生苦恼地呢喃,和她自己的心跳。

 “…啊…目前治疗创伤应激导致的选择性失忆没有明确的方法…你可能会在生活中的某一个时刻突然想起来忘记的东西。如果你很想做点什么,不如把现有的记忆写下来。”

 “写下来?”

 “对于你而言——就是把你的梦给记下来——你不是经常梦到小时候的事,只是想不起最重要的那部分吗?”

 写下来。白锦记下了。她还是一样很冷淡和沉默,即使车上只有余淮。

 余淮载着她回警局。副驾驶座上的女人面容显得有点憔悴,眼睛不知在看哪。当警察挺累的,憔悴很正常。不过她不是被工作累到了。余淮知道。

 红灯当道,他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像是放在一块凉透的玉石上…余淮瞧她这模样总是心疼。

 “还好吗?”

 “嗯…”

 她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指,像襁褓婴童抓住信赖的人。

 就是余淮劝她去看心理医生的。

 “医生说…也许我可以把梦都写下来…”

 “…那就写吧。”

 当回到警局,便只剩白锦独坐在桌前了。桌上平铺着翻开的笔记本,映着台灯的光。天已经黑了,局里警员不多,少有的都在忙,人声中竟听得见寂静。余淮只会远远的看着她。忙一会儿,便抽出一侧目的功夫去查看她的状况。

 写下来。余淮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多年以来,白锦被噩梦缠身,像是身染慢疾的人,起初是偶尔的、不怎么痛苦的。后来,大概是白锦及笄之年以后,噩梦越来越频繁,梦里全都是她的童年记忆,邪恶的放映机在她睡觉时不断重播她的痛苦…白锦最终选择了去捉住她忘却了的、最痛苦的记忆,打破她多年以来深重的困惑。

 余淮起初很不赞成,后来也便渐渐明白,承受这种煎熬也许和接受最怕的痛苦,疼痛指数上没什么两样。

 白锦对着纸页,为开头而斟酌了许久才落笔:

 “记这篇,仅为了找回那些我失去的记忆。”

 写这句话给谁看呢?她想。不过划掉这句似乎也没意义。

 “…对于六岁及以前的记忆,我存之甚少,基本都是靠梦里零星的情节拼凑起来。那时我与妈妈弟弟住在一座别墅中。与其说住,不如说是被囚禁…那是一栋灰白色的复式,如若在别墅区大概不很显眼,不过从二楼的窗户看出去,并望不见其他楼房,只能看到天空和山丘…院子比较大,围墙很高很高,至少小孩子看来很高…站在院子里时,几乎听不见任何车或人的喧闹…”

 写到这儿,她耳后缭绕起熟悉的流水声。

 “…但能听到一些流水声,也许附近有河或水库…”

 她写下。每个字都很认真很缓慢。她逐渐忘了时间。

 “我至今不知这座别墅具体在哪,甚至不知道它是否在普城附近…依稀还记得,除我们母子女三人,还有一个姓陈的女管家(她的姓氏是我长大后确认的)、一老一少两个女佣、一个保安和一个偶尔来的司机…再加上那个囚禁了我们的父亲,便是我六岁之前所见到的所有人……”

 她写到这儿,心房好像敲钟一般,提醒她:这个地方写错了。

 “…似乎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哥哥…我想他一定不住在别墅,但却曾出现在别墅中…他曾在我梦中出现了一幕,梦中的我好像也对他很陌生…他长的很瘦,带着一副和年纪不相适的黑框眼镜…

 梦中的场景和我记忆中的场景多是契合的。以零碎的日常为主,偶尔有几幕让我回想起时,觉得很疑惑(我要在后面慢慢写这些疑惑)…

 …现在我只知道,在我和弟弟六岁那年,别墅里发生了惨案。除了我和弟弟,其他人都死(不包括那个偶尔来看我们几眼的父亲,和那个我不确定他存不存在的眼镜男孩)…

 …虽说是惨案,警局的老前辈却少有听说,很是神秘。就连惨案的卷宗,都在12年前一次警局的走水中烧毁了,网上信息记录很模糊,连案发地点都找不到…而我一直认为,我记忆的缺失和那个惨案有关系…

 赘述许多,源于我的梦境和记忆都很混乱。等脑中理顺清晰后,会再一一记录。”

 她停笔,眼睛有些轻微的酸痛。微微低头以手抚面,长发垂在纸页上,黛丝勾勒清晰的字体。再抬头,四下无人,警局办公区的时钟咔咔作响,居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透过贴满纸页和照片、用白板笔划了一道又一道的线索玻璃壁,看不到余淮的身影。他八成在档案室忙。白锦还定坐在那儿缓神,渐渐察觉办公区外似乎脚步声多了、杂了,忙起来了…一个年轻的警员莽撞仓促地闯入办公区:

 “你…你是警察吗?”

 白锦看着他,无所表示。有一丝尴尬。

 “呃,要出警…”

 这是个新来的吧?白锦看他面孔很陌生。一年前她和徐若菲余淮一同报送去了首都公安大学,欧阳副校长案之后没多久他们就上京了。在这之前,他们在这个警局历练了将近三年,对这个刑警队——普城市市区刑侦大队总队——的每一个人的面孔都很熟悉。

 “那个……”

 “新来的?”

 “两…两个月前刚来…”年轻的实习警官说,显然被白锦冷淡沉着的气场给镇住了。

 “发生什么了?”

 “要出警…几小时前刑车从咱们这儿接走的犯人被持枪劫走了…”

 刚接走的犯人,最近刚忙完的案件…白锦有印象:“是庄涵案的凶手吗?”

 “嗯。”

 “去吧。”

 实习警员愣站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白锦用两个字轻快的结束了对话,且转过身去没有再和他说话的意思了。

 一个女警员跑进来拉着傻站的实习警员走:“小孟,你磨蹭什么呢——再不快点要挨骂了。”

 “夏姐…”

 小夏警官拉着小孟警官一阵快步走出警局,一路还不停絮叨:“你实习以来还没遇到过这样的大案呢,别掉链子…真稀奇,我入职也六年了,第一次听说有人敢劫行车的…”

 “夏姐,刚刚那个女的是谁呀?”

 “啊?你说坐在办公区的那个?对了,你是新来的,不认识她…”

 “来头很大吗?”

 “大,可大——上头调过来的顾问。她叫白锦,除了她,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顾问呢。”

 “顾问?可她看着好年轻啊!”

 “你别看她年轻,办过的案比你多!不然为啥叫他们来?虽然我也不知道为啥他们能直接来警局当顾问…局长让我们像尊敬队长那样对待他们呢。”

 “这样啊…她看上去态度好冷淡。”

 一路说下去,就已经跑上警车了。小夏警官大叹一口气:“别埋怨了——等我们待会儿见了另一个顾问,她的脾气定让你好好怀念白锦警官的冷淡…”

 转场——

 普城市区与南郊交界处,向阳东路隧道

 “你们怎么动作这么慢?南郊支队的警员都搜了半天了,你们才到——小夏,我一年前还在警局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