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鹿 作品

第187章 等你来找

 消息传来时,傅长宁正在上课。

 感受到九色楼的印记传来动静,她心中还有些纳罕。不是说半年么,怎么才半个月不到,这消息便寻来了?

 此时分神不是好事,她只暗暗把这事记下,便继续听课了。

 宽阔明亮的学斋里,新长老着缁衣立于高台之上,单手背在身后。手一挥,符箓化开,变作一片水幕,上边写着两个大字,“术”与“法”。

 “谁来同我说说,这二字的区别?”

 底下陆续有人举手。

 “依弟子之见,法为术之本。若说法是理,术便是理的执行。”

 “不对不对,应是法是道,术是技。要知道,道技之别是连道君也曾认同过的说法。”

 “我倒觉得,器之一说更为恰当。法是死的,术是活得,法为枪,术便是具体某一门某一家的枪法。”

 “荒天下之大谬,法怎可是死的?法分明是法力之意,弟子愚见,更认同华西子老人的学说,法乃容器,法力便是那容器中的水,术,则是那水的不同变幻形态。”

 弟子们叽叽喳喳,讨论得十分热烈。

 术与法,在修仙界早不是什么新鲜话题。坐在这里的,也不是什么刚刚踏入修途的新弟子。能到练气中期的,或多或少都对术和法有些自己的理解,更有支持和主张的学说。

 比如那道技一道,便是万法宗前任掌教提出来的。

 容器之说,则是儒家著书立说的华西子老人所论述之道。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间,学斋几乎快吵成菜市场。

 傅长宁对这一点也有自己的看法,作为一个凡人,一个并非从小耳濡目染接受世俗对修仙的一切既定认知,而是在构筑好完整世界观后,再开始修道的凡人,她觉得修仙界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地方。

 术法与法术,这两个词,竟然是互换着用的。而身边的人,却似没有任何觉得不对。

 同理的,还有灵气与灵力这对。

 仿佛约定俗成,这两组词就是可以共用的似的。

 但傅长宁个人觉得,不是。

 大道至简也至繁,小到每个字、每片草叶,大到每个世界,每个个体都有其自身的含义。就像她们的名字和道号,定好了,便不能再轻易换了,哪有还能随意改来易去的道理?

 怀着这种认知,她再去看这对能够互换的词,就觉得十分有意思。

 术法,术为法之先;法术,法为术之先。

 这两个词的本身,难道不是就提示了许多么?

 法不是术的附庸,术也不是法的从属,二者若说定要有什么关系的话,只能是施法者自身而定。

 庖厨解牛,则万物皆可为牛而解,解牛是他的术,解万物,则是他成圣后能成的法。

 匠人抡斤,则百般变化皆可为鼻上白灰,一斫而过。与友人配合是他为凡人时的法,法定乾坤,百般变化则是他后可为的术,术生万态。

 她认同现有的学说,这是一种术。

 而她在这些的基础上,旁生出别的想法,这是她的法。

 闭门造车并不可取,因此,当长老问起她时,她便大大方方将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请诸师兄弟姐妹指正。

 学堂里安静了片刻。

 似乎大部分人都被那术法与法术一论震住了。

 连之前争得最凶,闹得脸红脖子粗的几人都不吵了。他们开始认真回想,自己过往思考过这个问题吗,答案是……没有。

 一个称呼而已,旁人怎么叫,他们自然也跟着怎么叫,约定俗成的东西,哪里还会在意其本身的意思呢?

 长老看着他们,面色含笑,却不出言指点。

 学斋里默了半晌,才有一个弟子出声反驳。

 “你说得不对!”

 傅长宁投过去目光,见这人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便道:“还请师兄指点。”

 少女乌瞳清亮,眼眸含笑,连鬓间碧色的发带都似乎盈盈生辉,带着种轻盈而怡然的味道。弟子被她看得哑了下壳,再出口,声音便低了八度,连带着火药味儿也没那么重了。

 “你说了那么多,举的例子不还是法为本、术为其枝叶那套,和我们说的,也、也没什么差别啊!”

 就因为多出了一套新鲜的术法与法术之论,便显得格外有道理了吗?他不服!

 他睁大眼睛去等这人的反应,却见少女并未被问住或是露出为难和思考之色,而是不紧不慢,直言道。

 “我并未否定各位师兄师姐的看法,术与法,人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千万年来,大能们也不乏学说主张流传,我一个练气期的弟子,哪来的能耐推翻这些,认定自己说的便是对的,若真如此,那便不是自信,而是自大甚至是自负了。”

 她坦然的模样,叫底下传来阵阵善意的笑声。

 “只是,师兄也有一点说错了。”话锋一转,“我举的例子,确实也涉及到了法为理,术为技那套,这点我是不否认的。诸种学说,看似变化万千,实则本质也是如此,只是在细节之处主张不同罢了。”

 “但要说法为本,术为其枝叶。”少女摇摇头,“我之所以以法术与术法二词定下前调,想强调的便是这点。法与术,在我眼里并无谁先谁后,谁主谁辅的区别,区别只在于个人是先定的法,还是先学的术。”

 “法并不等同于先,技也不等于辅,究其根本,理并不比术高贵,二者不过是道的两种存在形式罢了。”

 这话乍一听有些拗口,但众人转念一想,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确实,先哲主张当中,只提到了法是理,是规律,是定法,术是技,是变化,是无穷。

 是他们擅作主张,在上边附加了一层,理所当然地觉得法便是规律,规律便是本质。

 法既是本质,那术,自然就是附属了。

 可谁又能证明,法一定比术出现得更早呢?

 弟子们陷入了思考。

 学斋里渐渐响起一阵掌声,起初断断续续,到后边,声音越来越大,盛如潮涌。

 好半晌,才安静下来。

 长老满意地看着这一切,捋了捋胡须,笑问:“还有人有想说的吗?”

 底下一片安静。

 “那咱们就进入下一……”

 声音被站起的动作打断,长老也未生气,只是看向那弟子,“你可是还有什么要说的?”

 站起之人,正是之前出声驳斥傅长宁的少年。他站起后沉默了一瞬,方才抬头,却不是看长老,而是看向傅长宁,道。

 “我依旧不认同你的观点。”

 唰唰!满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里边写满了惊讶、兴奋和快打起来。

 可惜一切并没有如他们所愿。

 少女平静点头:“嗯,你说。”

 少年一顿,道:“可我暂时也找不到可以反驳你的话的有力证据。所以,”他加重语气,“这个问题先放在这,等我找到答案,我会亲自去告诉你,证明你说的是错的。麻烦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底下顿时嘘声一片。

 还有人起哄。

 “我知道我知道!我来告诉你她的名字!”

 少年耳根慢慢涨红,却仍是执着地看向傅长宁。

 他眼中,少女慢慢调整坐姿,挺直了背。

 日光从斋外竹窗打来,落在她碧灵灵的发带上,像一抹明媚又生动的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