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88 章

 蒲大首长跟凌振是在遥远的东北重逢的。


 两人都追踪线索而去,到最后确认对方就是自己的儿子/父亲,在部队的帮助下终于见面。


 其实,他们曾经见过的。


 一次是凌振吃醋,去蒲大首长家堵时蔓。


 蒲大首长在自家阳台上看到凌振,心里没有因为他来堵门而不喜,反而觉得和他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看到凌振那一身板正的军装让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另一次是时蔓和凌振结婚摆酒席的除夕,蒲大首长受邀和女儿蒲衫月一起去吃喜酒。


 他见到两位新人站在一起,珠联璧合,佳偶天成,心中也不由开始唏嘘。


 那时候,蒲大首长在想,如果他的儿子还在,也正是凌振这个年纪,说不定也正要娶妻生子。他这个做父亲的多希望能端起酒杯,在儿子的喜酒上说几句话。


 这是蒲大首长的遗憾,为了不那么难受,他把想说的话都在凌振的酒席上说了出来。


 没想到,没想到啊……


 阴差阳错之下,他竟然没有留下遗憾,那就是他儿子结婚的喜酒啊。


 血脉相连,即便不知道,冥冥之中也有羁绊。


 蒲大首长性格刚强,喜怒不形于色,极少露出脸上的情绪来。


 可今天,他看到凌振第一眼,竟然当着许多人的面,潸然泪下。


 凌振站在他对面,抿着唇,见到蒲大首长的眼泪有些不知所措地蜷缩手指,贴近自己军裤的裤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在狼群里这么多年,两辈子加起来和时蔓生活的日子也不少,可凌振还是不懂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更没经历过“家人”这个词,要如何相处说话。


 最后,还是蒲大首长一把将他抱紧,拍着他的后背,涕泪横流,“儿啊,你受苦了……受苦了……是爸对不起你!”


 凌振缓缓抬起手,想起自己以前抱着时蔓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反手抱住他的后背,那时候他觉得很开心,于是也就反手抱紧蒲大首长。


 这是他的父亲,多么陌生又新鲜的称呼。


 即便还不适应,但凌振心里有一个横冒出来的念头,他得让父亲开心。


 像以前拼死守护狼群那样,凌振一直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


 现在,他守护的对象除了时蔓,他的兄弟们之外,又多了几个人。


 ……那是他的家人。


 而蒲大首长内心,也是同样的想法。


 从今以后,就是豁出去他这条老命,也要给儿子最好的一切,来弥补这些年的错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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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俩在遥远的东北平原重逢,还要处理一下后续的事,再坐两天火车回京北城。


 前前后后加起来,时蔓还得等好几天。


 蒲衫月知道消息,已经激动地跑来文工团找时蔓,一口一个嫂子,时蔓的耳朵还没被她叫出茧子来,她反倒先把自己叫得快幸福到晕过去。


 “嫂子!蔓蔓姐!你是我真嫂子!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我做梦都要笑醒了!嫂子!你居然是我们家的人!”


 “太好了呜呜呜,这说出去得羡慕死我那帮同学了!”


 以前,蒲衫月就多么希望时蔓嫁给自己哥哥蒲永言,不为别的,就是想天天能和时蔓住在一个家,能和时蔓说更多的话。


 她满眼小星星地看着时蔓,“对了嫂子,咱妈也很开心,叫你晚上去家里吃饭。”


 时蔓揉揉蒲衫月的头,抱歉地说:“我不是快升任器乐队队长了吗?这几天是真忙不过来,去不了,等凌振回来,再一块团聚吧。”


 何况,凌振母亲的身体也不太好,需要静养,时蔓也不太想去打扰。


 蒲衫月遗憾地撅着嘴,最后和时蔓拉勾勾确定,“那等我哥回来那天,你一定要来哦。”


 “一定。”时蔓点头,总算送走了这个小吵包。


 可还没缓口气,忽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时队长,不好了!有个农村妇女坐在咱文工团的门口,拿着瓶农|药说要喝了死在这里呢!”


 “怎么回事?”时蔓赶紧起身和人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听才知道,那农村妇女说自己女儿在文工团器乐队,进了文工团就不管她农村老家一家人的死活。


 现在她们没吃没穿,实在没法活了,只能来死在这儿。


 “她女儿是器乐队的哪个?”


 “她不肯说,说要等领导来了再说。”


 “通知张团长了吗?”


 “张团长说这件事交给你来处理,算是对你升任器乐队队长的考验。”


 “……知道了。”时蔓扶额,已经走到文工团的大门口,远远看到那儿围了一群人,都在看热闹。


 “都散了,忙你们的事去!”时蔓走过去,拨开人群,先将大家驱散。


 这人嘛,看热闹的越多就闹得越凶。


 要是没什么人看着,反而就闹不出什么动静来。


 果然,等大家都走开了,刚刚还在嚎啕大哭的农村妇女忽然就停了下来。


 带时蔓过来的男兵蹲下来说:“这位大婶儿,你不是要见我们领导吗?这位就是领导。”


 农村妇女抬头看了下时蔓,不信地撇开嘴,“她这么年轻漂亮,能是领导?你们就唬我吧!”


 “大婶儿,她真是领导!马上就要当我们器乐队的队长了。”男兵急得脚趾头都弯了,却不知道该如何证明。


 的确,时蔓还那么年轻,长得又漂亮,皮肤水嫩白皙,像刚开的俏生生的花儿,很难相信她很快就要当上这么大的领导。


 器乐队底下百号人,都归她一个人管。


 就连文艺兵们都有些不敢想,就别说这农村妇女不愿意相信了。


 她手一摆,别过身,“赶紧让你们真正的领导来见我。”


 男兵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时蔓拦停,“你先走吧,这里留我一个人就够了。”


 “那好吧,时队长,你小心点。”军令如山,男兵只好离开。


 时蔓则站在原地,打量着这位农村来的大婶儿,她穿着农村常见的褂子,一双鞋灰扑扑的,但并不旧,明显刚做没多久,裤子也没什么补巴,就是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知道她不爱洗头。


 “……”时蔓总觉得这大婶儿的脸型和眼睛都有些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像谁。


 她只好弯腰问:“大婶儿,你闺女到底是文工团的谁啊?我先把她叫出来?”


 大婶儿觑时蔓一眼,“你叫她?能把她叫出来?她早就翻脸不认人了!不认我这个娘了!也不要我们这个家了!”


 大婶儿说着说着,一拍大腿,悲从中来,正想抹几滴眼泪掉掉,又发现周围只有时蔓一个人,眼泪便收了回去,坐直身子道:“叫她没用,你把你们领导叫出来再说!”


 “大婶儿,我说了我就是领导,你怎么不信我呢?”时蔓指指远去的那行人,“你看我让她们散了就散了,我说话这么管用,难道我不是领导?”


 大婶儿意动地看看她,“真的?”


 “当然。”时蔓伸手道,“你先把农|药给我,然后我们慢慢说?”


 大婶儿抱紧农|药瓶子。


 时蔓看了眼天色,“这样,你跟我去食堂吧,一边吃一边说。哭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吧?我们机关食堂的梅菜扣肉很好吃,我给你点一份。”


 听到有肉吃,大婶儿的表情立刻变了。


 她咽咽口水,起身狂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时蔓,“你……真给我肉吃?”


 “是。你就放心吧,你看,我钱和票都准备好了。”时蔓拿给她看。


 大婶儿这才放心,到了食堂,那叫一个囫囵吞枣,八辈子没吃过一顿饱饭似的。


 她说,自己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


 时蔓也借这个机会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大婶儿说她家前段时间儿媳妇怀孕,最近又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家里的钱、吃的都得紧着儿媳和两个孙子。


 吃了一大盘梅菜扣肉,大婶儿又眼睛放光伸长脖子看时蔓,“领导,你能再给我点一盆,让我拿回去给儿媳吃吗?家里现在不见荤腥,我那儿媳下不来奶,双胞胎得饿死啊!”


 时蔓趁机谈条件,“那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什么?”大婶儿不安地攥着手指。


 “第一,你得告诉我,你闺女到底是谁。”


 “第二,你还得告诉我,你闺女为什么不管你们。”


 食堂人多,大婶儿吃饱了,泪水也开了闸,这就哭诉起来。


 “我闺女叫江兰芳!之前在舞蹈队,后来听说到了器乐队,去那儿弹什么琴去了我也不知道。”


 “……你要问她为什么不管我们家嘛,她从小就只顾自己,没心肝的白眼狼!自个儿进了文工团,嫁了好人家,哪还管娘家人的死活!我去找她了,你猜她说什么?她说两个双胞胎就是没奶吃饿死了也不关她的事啊!”


 大婶儿嗓门大,捶腿拍桌子的动静又大,很快引得食堂里其他干部们都看过来,不由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好了大婶儿,你先别哭了,我还有第三件事没说呢。”时蔓赶紧抽出纸巾递给她。


 大婶儿没见过纸巾这种金贵玩意儿,接过来定睛打量,暂时忘了哭。


 时蔓连忙说道:“第三,你现在先回老家吧,我这边肯定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保管不会让你家那两个双胞胎饿死,行不行?”


 “真的吗?”大婶儿抬起头。


 “当然。”时蔓拿出口袋里的十块钱和几张粮票,“这个就当我借给江兰芳的,以后让她还,你先拿回去应应急。还有,我给你点一壶猪蹄汤带回家给你儿媳妇喝,就当是我私人送给那两个小孩的。”


 即便时蔓和江兰芳有恩怨,但刚出生的孩子总是无辜的。


 时蔓都知道这事儿了,总不至于看着两个孩子因为没奶喝被活活饿死。


 “行!那谢谢你了领导,你真是一个好人。”大婶儿激动地拉着时蔓的手,等到猪蹄汤打好,她吃饱喝足,兜里揣得满满当当,称心如意地离开了。


 时蔓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


 其实她看得出来,这大婶儿嘴里的话也不全是实话。


 时蔓对衣着打扮最敏感,她能看出来这大婶儿穿的衣服、鞋子都不差,曾经应当是钱够花的,但刚刚那饿肚子的样子倒是真的,着急家里两个孙子吃不上奶也是真的。


 具体为什么会这样,时蔓还得去问问江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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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兰芳早就知道她妈要来闹。


 她烦得很,但没办法,她身上一分钱都拿不出来,根本堵不上她妈狮子大开口要的钱。


 说来也郁闷,江兰芳原以为自己嫁给华志新,住进了军区大院,和娘家人划清界限,以后自己的日子就能好过起来。


 至少,她以前那些拿去补贴娘家的工资津贴现在都能揣在自己兜里。


 可不曾想,公公婆婆倒是真做得出来!


 她和华志新的工资,每月都得全部上缴!


 婆婆说,她是专门管账的,让他们把钱放在她手里,小年轻才不会乱花,而且也是为了他们的长远考虑,得多攒些钱。


 江兰芳能反抗吗?不能。她是家里最没地位的那一个。


 公公婆婆疼华志新,可不代表会疼她。


 而且江兰芳那婆婆厉害精明得很,不仅是军区总部的出纳,而且和她们文工团的出纳关系也很好,江兰芳每月发多少工资津贴,她打听得一清二楚,江兰芳偷偷留下半个子儿都会被发现。


 因此,江兰芳别提多难受了。


 江兰芳更难受的,是时蔓作为领导来找她谈话,说她家里人的事。


 “江兰芳,你母亲弄到文工团大门口,造成的影响很不好。团里的意思是,你得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气愤不过的江兰芳把憋了很久的话都问出来,“我知道,赡养父母我是有责任,可没道理连我弟生的孩子都得我来养吧?这叫什么事儿?”


 时蔓顿了顿,江兰芳说的这个也在理儿,“可他们毕竟是你的家人,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江兰芳不屑地扭头道:“我管不着,当初我结婚的时候,给了他们多少彩礼你知道吗?”


 时蔓定定地看着她。


 江兰芳伸出一根手指,“一千块!我给了他们一千块啊!那时候就说好,以后他们不会再找我要钱了。怎么,现在一千块用完,又来找我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时蔓略有些诧异,她没想到江兰芳家里还有这样的事,的确是一帮吸血虫。


 难怪江兰芳的母亲穿得不错,估计是当时有钱的时候可劲儿买,挥霍完了,又开始缺吃的了。


 她敛下眉,沉思道:“这样,我回去和团里的首长们商量一下,再决定这事要怎么办。”江兰芳双手抱胸,抗拒道:“不管怎么样,我是不可能给她们一分钱了!”


 要钱她也没有,随便怎么着了。


 没想到晚上回家,江兰芳还有更难受的。


 公公在饭桌上,把她臭骂了一顿。


 原来,江兰芳她妈在干部食堂大声控诉江兰芳的这番话,在干部之间传开,最后传到了江兰芳她公公的耳朵里,让他老脸都没地方搁。


 “我这么多年的形象,今天全让你和你那娘给我败完了!”公公面色震怒。


 江兰芳婆婆也质问:“当初不是说好了吗?给他们彩礼,以后再也不管他们家的事,怎么又闹过来了?”


 “志新,早就跟你说过别找这种人家,你看看,惹出多少事。”


 “这以后家里得出多少祸害啊……”


 连带着华志新跟江兰芳一起,都抬不起头来,脑袋快埋进饭碗里。


 江兰芳再一次在心里狠狠嫉妒今天云淡风轻教训她的时蔓。


 时蔓什么都不懂,她根本没经历过那样的家庭,不知道全家所有亲戚扒在自己身上吸血是什么滋味儿。


 为什么时蔓就可以那么幸福,家世好,嫁得好,还没有公公婆婆要伺候孝顺,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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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个人也在想时蔓,那就是王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