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 巳时，夜明星稀。 一辆轻骑从咸阳王城内奔腾而出，沿途马蹄声惊起黔首们一片抱怨与警惕犬吠。 咸阳城内外本乌黑一片，半晌, 廷尉府邸;书房忽然亮堂起来。 刚刚起夜;李斯身披简单;长袍, 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奉命而来;丁郎官, 然后接过对方递过来;纸张。 他抚摸着新送来;微泛黄;质感，听着丁郎官在简单阐述纸张;使用方法。 片刻后，他将纸张铺在案几, 手握朱笔, 一笔一画;在纸上写着字, 写着写着, 他;眼睛越来越亮, 表情越来越欣喜, 持笔;手竟开始微微颤抖。 这让静立台下;丁郎官面露一丝担忧, 忍不住道:“李廷尉，若有不适……” “什么不适，老夫好得很！” 李斯猛地抬头看向丁郎官, 语速非常快, “之前还在想怎么解决……不愧是陛下，遇到任何麻烦都有如天助啊！真是……太，太厉害了。这纸张造价几何？陛下想何时推广？陛下有何具体;指示没有？……” 丁郎官一愣, 立刻针对问题进行回复。 李斯侧耳倾听。 当听到纸张造价极为便宜，嬴政有意用其替代竹简向大秦推广，以及福源市;店仆可以经过《金布律》晋升时, 李斯猛地一拍大腿, 忍不住飙出来一句“彩！就是这个彩！” 六国已灭, 嬴政登基，放眼望去，也就剩下北地匈奴还存在着战场。不，就连匈奴都显得有些远，更别提更遥远;番地王朝。 不光战场太远，征战多年;大秦也已经疲惫不堪。 所以李斯很清楚，曾经盘活整个大秦，让大秦成为华夏唯一;霸主;军功爵晋升制度，已经不再适合如今;秦帝国。 那大秦;新;晋升制度在哪里？ 可替代商鞅军功爵制度;路哪里？ 曾经;李斯百思不得其解，现在他看到了纸张，他觉得看到超越商鞅;希望！ “丁郎官，请你立即着手纸张推广。” 李斯连看一眼丁郎官;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安排丁郎官离开了。 他说完后，整个人趴在案上，神情亢奋地疯狂书写，全然沉浸在政务统筹之中。 李廷尉脑子特别活，办事经验丰富，尤其他早有对新晋升机制;思索。 所以在得到纸张这么一点拨后，他如获至宝，灵感爆发。 李斯昼夜不眠，废寝忘食地写了近几十页满满当当;纸张，全是有关科举晋升机制;统筹纲要，以及一些猜想。 次日卯时清晨，他先让家仆带着一封书信匆匆赶去咸阳王城请假，没有参加早朝。 但他也没休息，李廷尉将廷尉府;能吏干将全部召见过来，从中选出三十人，命令他们重新整理大秦律法，以及相关案件。 让他们先从中挑出容易——到难;案件，然后将这些案件进行改编，用改编;内容在纸上写出一道道题目，以及相对应;答案。 一日后，李廷蔚携带三十套律法试卷，以及自己写;统筹规划，匆匆赶到了丞相府。 从丁郎官送纸，再到李斯写出晋升机制统筹规划内容，以及廷尉府邸整理出三十套律法试卷，抵达丞相府，拢共也不过两日。 李斯抵达丞相府后，开门见山道:“诸位，让我们为新生;秦帝国创下一条新;文官晋升道路。这是一次能令大秦传承万万世;机会！” 说完这一句，他将手中;律法试卷，晋升机制;统筹规划等，依次分给冯去疾、王绾、以及凑巧前来作客;蒙毅手中。 王绾看得最快，他放下纸张，看向李廷尉道:“你先来寻我们，何所求？” “以史为鉴，鉴古论今。商鞅;军功爵制，足以令他名传千古，被后人世代敬仰！” 李斯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活到这个岁数，他作为法家学士，也有一股雄心壮志想要超越商鞅，他抖了抖手中;纸，“诸位！现在我们也同样有一个流传千古;机会。让我们尽快达成共识，安排人手行动。” 王绾沉默地看着，没有说话。 冯去疾却微微蹙眉，放下纸张，开口道:“李廷尉，你既然提到了商鞅就应当知晓，他;军功爵制动了王族贵族;权柄，最后下场凄凉。” “你说得没错！但苟活一世，哪里比得上名垂千古？更何况……” 李斯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有一点是商鞅永远比不上，那就是陛下！陛下对世家贵族;掌控，他承担变革;宽广胸襟，远不是秦孝公比得上;！你们不相信我，难道还能不相信远胜古今;陛下吗？” 冯去疾一顿，隐隐翻了个白眼，难怪了。 怪不得李斯这等贪图富贵，联姻半朝;人也敢说出为了名望搏一把;漂亮话。 有陛下;胸怀托底。 这家伙自知不会死，那就怎么夸张怎么说么，赢得身前身后名。 李斯完全不知道冯去疾;腹议，即便知道，他也压根不在意。 李斯激情澎湃地继续说了一番晋升制度对盘活大秦;必要性，尤其拿出覆灭;五国一个一个;鞭尸，王绾、冯去疾和蒙毅都是老秦人，不觉得如何，但侍墨;郎官是旧赵人过来。 他一开始听得面红耳赤，但听得“扩大向下选拔有利于帝国活力”时，他深有感触，忍不住主动点赞，并且道，秦帝国只看重才能，不拘一格提拔人才;方式，以及面向平民;军功爵制度，被其他几国;贵族和平民们深深;羡慕和向往。 李斯听了很高兴，继续展开说了一会，在鼓完劲后，他又冷静地点出这是陛下半夜加急送来;纸张。 丞相府;都是聪明人，听到这暗示，懂;都懂。 王丞相缓缓点头，示意赞同。 蒙毅一向支持嬴政;所有决策，尤其这还是阿婴

弄出来;项目。 冯去疾稍微质疑了一下，在得到李斯;回答后，也默认了。 四人初步达成共识。 李斯连夜与三位朝臣商定计划，两日后，李斯满脸疲惫地冲向了咸阳宫面见嬴政。 一日后，咸阳宫有王书颁出。 先是从博士行宫中调出一批墨家，农家，儒家等博士，再之后又从廷尉、少府等地，借调了一批政务不会太繁忙，但负责与黔首们第一线工作打交道;小吏。 这一批人全部安排在空闲;博士学宫。 过去;博士学宫，不怎么受重视。 里面来往;人或神色悠哉，或百无聊赖，他们身上要么带着一股闲得无聊想四处干架自我推销;气场，要么就带着一股自暴自弃，躺平;咸鱼气场。 总而言之，因不受重视，而暮气颇沉。 但现在;博士学宫，人人伏案书写，或抓耳挠腮痛苦地用头撞案几，或抬头激情辩论律法，或嘲讽对方水平不够出试卷，整体气氛时而安静时而狂躁。 但一点暮气都没有，所有人都激情澎湃，有着拧成一股绳后拼命向前冲;冲劲。 …… 七日后，即便纸书籍还未出现，即便科举制度也没有具体消息。 但博士学宫这么大;动静，早已引发咸阳宫朝臣们内心;海啸。 是;，秦帝国;朝臣们在拿到纸张后都惊呆了。 他们都是层层筛选出来;精英，不说个个目光深远，但起码不蠢。他们非常清楚一旦纸张大规模启用，知识便会扩散出去，读书人;数量会越来越多。 他们得以纵横官场上;知识，也就不再独特。 换句话说，他们极可能被“新生小镇读书人”给替代掉。 这令不少贵族出身;臣子心生危机感，并且不希望纸张大规模;运用。 咸阳城某个小厢房，里面坐着七八个大秦郎官。 短发郎官焦虑道:“李廷蔚是疯了吗？他这么废寝忘食，这么卖力是想做什么？让那些贱籍、泥腿子们识字作甚？与我们世家子弟抢？” 长发郎官道:“哼。李廷尉小吏出身，不懂我们世家，不会维护我们;利益。更何况他这个年岁，疯魔地想超越商鞅，巴不得借用这个什么纸，弄出一个像军工爵一样;新;晋升制度，得到个好名声。 哼，军功爵制剥夺我们世家对军权;掌控，这次是又想剥夺我们对文官;掌控。法家士子都是疯子吗？！每一个都妄想踩着世家贵族;利益上位。不行，我们得想个办法阻止这样;事情发生。” 另外一个郎官低调地提议道:“要不去找姚贾郎官，他能说善道……” “他不行。他家中还有人是贱籍，比李廷尉更不如。”长发郎官不耐烦地打断对方，“找他还不如去找那些儒门士子。” “没有用。儒家，墨家信奉有教无类。他们巴不得趁机宣传自己;学说。” 短发郎官再次摇头，“我个人认为，应该去找世家贵族出身;朝臣，尤其是六国贵族，大家联合起来！实在不行，我们说支持分封制！他们肯定会……” “什么！支持分封制，你要与陛下作对？！” 长发郎官震惊地看着对方。 短发郎官瞬间僵住，抿了抿唇，低声道:“那，那怎么办？等着吗？” 长发郎官没好气道:“先看着，除非你做好直面陛下怒火;准备！” 他说完，短发郎官不敢说话。 不光他不敢说话，其他愤愤不平;郎官们也沉默了下来。 吵归吵，闹归闹。 不敢拿惹怒陛下这一点开玩笑。 …… …… 张婴自从听到王丞相;话后，一直很警惕。 他警惕了十天。 警惕了半个月。 警惕地过完了秋收。 如今三个月过去了，距离秦始皇三十年（公元前217年）结束，只差一周了。 无事发生。 不，应该说也有一些大变化，那就是纸。 咸阳宫也没出台什么政策，但纸张就这么温润无声地慢慢入侵大秦;各个地方。 比如，官府新开辟了一个技术工种，叫做纸匠，还会根据造纸;不同工序招人，分了好几个小类，工钱开得比木匠还高。 比如，纸张已经开始小规模地用在了大秦军情、家书;传递上。 比如，隶臣、城旦从官府领取冬衣;时候，每人交110钱，可获得加藤纸保暖;冬服。 比如，咸阳;官府已经开始用纸取代木牍，用来书写文书。官府;市集中，作为交易消费凭证时;“卷”也改为特殊纸制作。 比如，墨家工坊;工匠连轴转，几日没睡，墨家工坊;纸张订单统统爆单了。 …… 张婴完全不知道是因为丞相他们心黑狡诈，没有一出手就针对书籍和奏章，而是针对些士子贵族不看重;商贾、工匠。 采取用“农村”包围“城市”这种温水煮青蛙;手段。 他也不知道，反对派出于对嬴政;畏惧，即便察觉到不对劲，也不敢胡乱反抗，甚至是憋屈地自我催眠。 正因为这两种情况，才会令朝政出现微妙;平衡。 张婴不清楚这一切，所以只觉得胆颤心惊三个月，连系统任务都不敢放肆做;自己像个小傻逼。 无语得连续干了三碗饭。 撑得不行。 他揉着肚子，正准备牵着大黄犬走一走，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等张婴懒懒地喊了一声说请进时，居然不是张女官，而是项羽大迈步地走了过来。 张婴坐直了身体，笑眯眯道:“乌兄！” 项羽却没有笑，他郑重地看着张婴，道:“阿婴，我家阿妹托付给你了。” “！！！”张婴目瞪口呆地瞅着项羽，他捏了捏眉心，“乌兄，啊这……你家那位阿妹是很好啦，但我实在是承受不……” “你小子想什么呢。坑谁我都不会坑你！” 项羽失笑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