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雪芥 作品

第 36 章

    这六个字一出,所有人沉默,只剩山林间的虫鸣此起彼伏。



    袁婧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之前看到过观览巴士上那一幕,她早有迟早会这样的预感,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形式……她看了一圈其他人,发现各自的反应都非常精彩。



    左丘愕然中带着一丝窃喜的放心,毛苏禾的表情看上去竟不比她意外多少,垂着眼睛看地面,叶渐白面无表情,伸手似乎想去掏烟,但好笑的是一边在走神,袁婧眼睁睁看着他的手直接插到了空气里。



    至于当事人尤雪珍,脸上的呆滞比刚才更甚。



    袁婧看不下去,主动打破这份安静,替大家问出心声:“孟哥啊,你这是……告白吗?”



    孟仕龙刚说了一个“我”字,叶渐白终于摸出了一根烟,夹在指尖把玩,嗤笑出声。



    “这也叫告白吗?玩个游戏而已,居然有这么随便的告白?”



    “那怎样的告白才不算随便?”孟仕龙反倒很认真地反问他,“你经验比较多,你来说说看。”



    叶渐白指间的烟一不小心,被他夹成两半。



    刚才微妙的气氛又划向另一种微妙的走向。



    尤雪珍终于消化了那句话,反应过来,忐忑又故作轻松地摆手:“应该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吧,是不是?”



    即便孟仕龙说了刚才那样的话,尤雪珍仍旧不敢真的相信,这是在对她的告白,但无关乎叶渐白说的形式是否太过随便,单纯的,她只是在被爱这件事情上没有天分。



    即便他在相机里留下她的丑照不舍得删,即便他借用阿婆的名义送她苹果,即便她能体会到一些似有若无的他对待她的特殊瞬间,她依然不敢把这些瞬间归类为这是对自己的喜欢,更别说孟仕龙是一个很好的,对陌生人都可以很温柔的人。



    她觉得每个人生下来都有属于自己的磁场,容不容易被爱也是一种天份。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演员这个职业,有些人大家莫名都会喜欢,而有些人就无人问津甚至被讨厌。



    她没有做演员的野心,只是想成为生活中的被爱者。但从小学她在竞选班级委员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似乎属于后者。



    她永远是得票数最少的那一个。



    后来她想,如果成为某人的女儿也需要父母来投票,她不一定会投胎到这里吧。



    尤雪珍不会忘记有次帮爸妈收快递,手痒打开一看,是刻着“yxz”的白金胸针。



    怪不得他们让她帮忙收一下,原来是想给她一份惊喜。



    她臭屁得不行,以为这是爸妈买给她的礼物,当晚把自己小金猪里的储蓄和卡里的钱合计一通,也想买一份礼物回报他们。



    她刚合计完,终于下班回家的妈妈来敲她房门,问她:“那个快递放哪儿啦?”



    她有点疑惑,但还是乖乖指了指收进柜子最上面的小盒子。



    “哎哟,放那么上面干嘛,让你收一下不是让你收进去。”她嫌麻烦地把她小心放进



    去的盒子拿出来,“你没和你妹说这个快递的事儿吧?”



    她一愣,一瞬间,像被人从正面打了一拳,正中鼻子,鼻头一瞬间发酸了。



    她妹妹叫尤馨竹,缩写,yxz,尤雪珍没意识到。



    从此,她养成了让自己体面的自觉,绝不自作多情。人生里有过这样一个尴尬的时刻就足够了。



    这一次,她的预感依然没有出差错。她听见孟仕龙顿了一下,没有否认她的说辞,只是看着她,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嗯。



    看吧,果然是这样。



    她得意于自己的先见之明,脸上露出微笑,松了口气,满意于一切都还在她的认知范围里,所以她不需要苦恼,如果这个答案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她该怎么办。



    若这份喜欢是真的,她反而会觉得恐惧。



    一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独角戏,如果有人真的坐到台下,她会第一时间跑进帘子里。



    最后怎么下山的,尤雪珍记忆很模糊,当晚梦到还在太平山上,相同的场景,不同的是,孟仕龙看着她,摇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尤雪珍汗津津地从床上惊醒,天还没亮,窗外是黎明前的深蓝色,广告牌的灯管都未熄灭,亮着空客的出租偶尔在楼下驶过,发出的气流声顺着打开的窗缝溜进来。



    她呆坐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就梦到完全相反的分支,以致于在知道这个分支只是梦之后居然还会有很轻微的,失落的感觉。



    这下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尤雪珍披上衣服,准备去楼下便利店买点东西打发时间。



    走到客厅,却发现阳台有人,背对着半靠在栏杆边,一手夹着烟,暗里烟头的火光忽隐忽现,。



    尤雪珍靠轮廓就辨认出是叶渐白。



    她敲了敲阳台门:“你是没睡还是起了?”



    他回头看到她,将刚点燃的烟头摁灭在栏杆上:“起来上个厕所顺便抽根烟,你起来干嘛?”



    “哦……我肚子饿,想下去买点东西。”



    “我和你一起下去。”



    尤雪珍哦了一声,低头看到地上有一堆抽完的烟头……这哪里是起来顺便抽根烟的程度?



    她皱起眉,心想叶渐白的烟瘾好像变严重了。



    凌晨四点二十三,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公寓走到大街上。圣诞夜的余韵还在,街头关掉的店铺依然亮着灯,闪着水晶球的雪花照亮昏暗的街道。便利店就在街对面,等红灯的时候,叶渐白忽然蹲下来,把尤雪珍吓一跳。



    “你不舒服啊?”



    他仰头白她一眼,伸手去拽她的衣服下摆。她披的大衣扣子只系了前面几颗,最底下的几颗就放任它了,叶渐白就这么单膝蹲在马路边,将那几颗漏网之鱼一一扣上。



    红灯转绿,尤雪珍却完全没注意到,只顾盯着他头顶密密的黑发。



    他扣好扣子起身,身形一下子又盖过她,一边数落她:“现在不到20度,不好好穿衣服想感冒?



    天天挂大鼻涕!”



    “刚刚抽那么多烟不好好爱护身体的人有资格说我啊?”尤雪珍回过神,拉了一下衣服,啊地指着已经在跳动的灯,“快红灯了赶紧!”匆匆地快一步往前跑过去。



    叶渐白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跑远了,信号灯在霎那跳红,他的脚步刚挪了一寸被迫停住。



    尤雪珍回头,看见对面被红灯绊住一脸烦躁的叶渐白,哈哈笑了两声,指着身后的便利店大喊:“我先进去了。”



    “喂!”



    看见她真的不等他兀自转身,叶渐白的眼眶收缩,车辆划过,她即将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红灯还未转绿,他的脚尖探出横道,向前跑去。



    尤雪珍正往便利店门口走,听见身后一声急促的汽车喇叭,嘟——,她下意识回头,瞬间手心惊出冷汗。



    ——叶渐白在红灯的车道里穿梭,一辆疾速开过的车措手不及地擦着他身前开过。



    车身已经远去,留下的声音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警告。



    叶渐白却满不在乎地,继续穿越人行道。还没跑到她面前,尤雪珍已经破口大骂:“我靠叶渐白你是不是有病啊?好好的闯什么红灯啊!”



    他抿紧唇,三两步走近,却抬手抓住她的手腕,脱口而出:“尤雪珍,你别和那个人继续来往了。”



    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这么一句,尤雪珍茫然:“那个人……?你说谁?”



    “还有谁?”他掷地有声,“姓孟的。”



    “……怎么又车轱辘到这个问题上,你真的对他偏见很大。但这不是他的问题。”



    “你意思是我的问题?”



    “不是吗……”尤雪珍轻轻叹气,“毛苏禾没能喜欢你也不是孟仕龙导致的,你不要再看不顺眼他了。”



    他哈了一声:“这和毛苏禾有什么关系?”



    尤雪珍一怔。



    那是为了什么……?朋友的占有欲吗?



    她疲惫道:“不要孩子气了,我不可能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吧?”



    他抓她的手腕收紧,力道大到她有点发痛。



    尤雪珍见他没出声,又说:“再说,孟仕龙真的是个很好的,很值得交往的朋友。”



    “好人?好人会随随便便开喜欢人的玩笑吗。”



    尤雪珍小声嘀咕:“如果要说随便,那他哪有你随便……”



    他双目睁大,不可置信道:“你拿我和他做比较还踩我?”



    尤雪珍更小声:“我说的是事实啊。”



    接着,她手腕的力道一松。



    叶渐白松开手,整张脸的表情也随之一松,刚才遍布整张脸的一种奇怪的情绪也散去,变得很冷淡。



    “行,他好人我烂人,我说的话都是狗屁,你去交你那更好的朋友吧!”



    他转身往回走,尤雪珍停在原地叫他:“喂,你不买东西了?”



    他没搭理她,用背影回答:买个屁。



    尤雪珍自问自己



    这回可没做错什么,没必要为他的小心眼买单,随他去吧。



    她在便利店晃了两圈,挑了点零食离开,走出便利店时,视线停在马路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