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小桥 作品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第2页)



    这人间啊,向来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姜拂衣形容不出那种感受,是她记忆中除了母亲之外,得到的第一份善意。



    是能够铭记一生一世的恩情。



    “您却一直在我面前说他对我别有用心,您说我该不该恼”



    闻人不弃从未与姜拂衣谈过心,知道她的经历,却不知这些细节。



    听她讲述,脑海里浮现出了画面。



    以及凡迹星那句话阿拂十一岁上岸,一路走到今天,我们谁给过她什么帮助了,如今给她点儿信任当真有那么难



    姜拂衣收起音灵花“但是,当我看到您给我的戒指时,知道您为我娘做了那么多,我就不讨厌您了。”



    还因为之前对他的态度比较差,想和他道个歉。



    岂料当晚就被吸进了地龙腹中。



    将飞凰山搬去东海,回来的路上,姜拂衣都还挂念着和闻人道个歉。



    结果昏迷过后再醒来,竟然听闻他来找燕澜的麻烦。



    姜拂衣才又对他生出一点点的讨厌“燕澜命悬一线,从小和绝渡逢舟结了契约,我估计,正是想用在这时候。但他却将那一线生机浪费在了飞凰山”



    姜拂衣简单讲了讲燕澜留在地龙腹中的经过,“我能顺利与涅槃火灵沟通,天道也有助我。燕澜才刚舍了一线生机,转头您又来羞辱他。”



    燕澜虽不曾细说,姜拂衣也知道内容。



    指责他利用她。



    逼迫他远离她。



    就和刚才闻人气急败坏的让她远离燕澜差不多。



    闻人不弃睫毛微颤“我不知道一线生机的事情。”



    姜拂衣笑了“您当然不知道,我当时还昏迷不醒,谁来告诉您”



    闻人不弃承认“我确实有些急了。”



    “退一步讲。即使燕澜真不是一根好竹子,您怀疑巫族的勾当他也有份,您羞辱归羞辱,是不是该等我醒来,告诉我,让我自己判断要不要远离他,而不是自作主张的替我做决定,趁我昏迷,强迫他离开我”



    姜拂衣凝视闻人不弃的眼睛,“哪怕您是将我养大的生父,面对已经成年的女儿,是不是也该拥有最基本的尊重何况我们根本不熟,您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呢”



    闻人不弃被她数落的窘迫,叹了口气“我没有养过女儿,我不知道不,是我身为家主,强势惯了,将你视为我家中小辈。但你并不是,需要我的时候,我没像剑笙那般给过你温暖和依靠,却又”



    他不再多言,只说,“是我欠考虑,我的错。”



    姜拂衣也不是想要他的道歉“其实,那一点点讨厌不算什么,我对您更多的还是感激。换做外人,讨厌会被忽略,但您不一样,那点微不足道的讨厌反而占了上风。”



    闻人不弃茫然不解的看向他。



    姜拂衣扬起眉毛“我这人除了小心眼,还爱耍小性子。只是我会分类,小性子只耍在亲近的人身上。我默认我娘选择的剑主,都是我的父亲”她又莞尔一笑,“您就当我这几日给您脸色看,是女儿在和爹爹耍小性子吧。”



    闻人不弃微微怔愣,不知何故,眼眶竟会觉得微微泛酸。



    姜拂衣挥挥手“我走啦。”



    才走出几步远,她又扭头,抬手拨了下发髻上的步摇,笑容粲然,“对了,您布置的那些装饰,还有这些首饰,我都很喜欢,不愧是读书人,真有品味。”



    闻人不弃压下心口莫名又复杂的感受“喜欢就好。”



    再次回头朝前走时,姜拂衣脸上的笑容消失。



    出了闻人府的大门,步入已经恢复熙熙攘攘的长街,她朝西南方向望去。



    燕澜,我来了。



    魔鬼沼内。



    剑笙负手站在洞口外,望着前方沼泽地中的一条小道。



    他今日脱去了往常穿的那件褴褛旧袍,凌乱的头发也梳理的规矩,少见的露出了精致的眉眼。



    终于,又等到了想等的人。



    燕澜和漆并肩出现在那条小道上,两道挺拔的身影在他瞳孔中逐渐清晰。



    剑笙目望他一人上前,眼睛一眨不眨,写满贪恋。



    “父亲。”燕澜若无其事的行礼,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漆道“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



    路上问燕澜为何邀他一起来见剑笙,像是掉了魂,吭都不吭一声。



    而燕澜见到父亲今日特意装扮,颜色分明比平时鲜明许多,燕澜通红的眼底,光芒却暗淡了几分。



    剑笙问“你是不是已经逐渐寻到了答案”



    燕澜低低垂着眼睑“但我怀揣着一丝希冀,这不是正确答案。”



    剑笙笑了笑“先说说看,我来给你评判。”



    燕澜抬眸回望“父亲为何还能笑的出来”



    剑笙又“哈哈”笑了两声“你这声父亲都喊的出来,我为何笑不出来啊”



    燕澜的双唇逐渐抿紧。



    剑笙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去。



    漆原本纳闷他们父子俩在打什么哑谜,气氛突然又转为肃杀。



    这份肃杀来自于鲜少表露情绪的燕澜。



    漆原本是和燕澜并肩站着的,下意识挪了些脚步,站在一棵枯树旁,离他远一些。



    沉默了很久,肃杀转淡,燕澜开口“我起初以为父亲说谎了,神族下凡,只能使用胎儿的肉身,不可能占用我大哥的躯壳,漆不会是我大哥。我又想,说不定我才是大哥,漆是母亲点天灯时,腹中怀着的那个”



    剑笙“哦”



    燕澜道“但父亲并没有说谎,漆的确是您那个命途多舛的长子,是您的亲生儿子,并非什么神剑剑灵。”



    漆原本靠着树,闻言站直,惊怔道“你在说什么”



    燕澜并未理会他“大祭司说,五千年前,先祖想到了一个办法,开启五浊恶世的大门,进去抓一个无名怪物,与我族融合。那无名怪物,能够焕发新生,重燃我族的金色天赋,但他失败了。”



    第一次,是一千五百年前。



    第次,是一十多年前。



    “归墟志第一册里的怪物,基本都是天地独一份,而这被撕掉的无名怪物,竟能次入内,每次都抓一个出来,实在是超出我的认知。”



    燕澜问“大祭司口中的无名怪物,其实是下凡救世的九天神族,对不对”



    漆瞳孔紧缩。



    而剑笙却问“你怀疑的理由是什么”



    燕澜数那个时间“有本事开启五浊恶世大门的大巫,的确很少,但也不至于少到五千年里,一共就只有个。这个时间,其实是点亮天灯的间隔时间。因为天灯每次点亮之后,都要沉眠一千年到千年不等。”



    闻人不弃指责巫族一边释放大荒怪物,一边抓怪物,以此博得声望,的确是污蔑。



    他的思维太过局限。



    巫族根本不屑做这样的无耻小事。



    要做,就做大事。



    巫族打开大门的真正原因,是为了动荡结界,天灯会有所感知。



    这样,才能点天灯请神下凡。



    神族是通过天灯,感知到封印确实出现问题,才会下凡来。



    而不是听巫族人凭嘴说。



    至于神族下凡之后



    最初巫族先祖应该是这样想的,希望神族在借用巫族肉身时,能为巫族留下血脉。



    但投胎的神族,会随着年纪成长,逐渐恢复神族的记忆。



    神族应是有族规,下凡者,不能在人间留下子嗣。



    或者是,神族都知道现如今的人间浊气丛生,神族下凡,本就容易被污染,尽量做到孑然一身,以免彻底堕凡。



    这也就意味着,神族已经默认下凡救世,风险极大。



    回不去,也是正常的。



    于是那位先祖,自神族一降世,就取出他后灵境的一滴神血。



    燕澜从储物戒中,拿出那本杂记“我年幼时阅读此书,只记得神族降世只能选择胎儿这句话,如今重新翻看,才发现这本杂记里,还暗藏着其他信息,是故意留给后人看的。”



    比如神族最珍贵的一滴神血,藏在后灵境内。



    那滴神血,是神族的神力源泉。



    一旦剥夺了那滴神血,神再也无法收回神血,失去源泉,将渐渐被污染,堕为凡人。



    五千年前,那位先祖胆大包天,趁着降世神族还是婴儿,取了他的神血,想和自己融合,结果失败而亡。



    婴儿应该也被他们所杀。



    第一个下凡来的,估计就是魔神。



    他的“魔神”之名不是自封的。



    他从前真的是神族。



    魔神的神血也被取出,被谁获得不清楚,说是成功了一半。



    魔神因此没被杀死,当做少君的儿子长大。



    因为被封了后灵境,成长过程中,魔神没能恢复记忆,他们希望魔神能为巫族留下血脉。



    即使神血已被剥夺,神族之身,一样不同凡响。



    但不知何故,魔神突然恢复了记忆。



    控诉巫族弑神,对抗族老,奈何斗不过他们,反被冠上叛族之罪,处以极刑。



    “至于第个下凡的,就是我吧。”



    燕澜卷起手中书册,微微垂头,额头抵在竖起的书卷边缘,闭上自己血红的双眼,“父亲应该是被他们骗了,他们也像哄骗我一样,哄骗您,说五浊恶世里有个无名怪物,抓到他,就能救漆,救您被封印了十年的长子,您相信了,打开了大门”



    半响得不到回应,燕澜吃力的掀开一点眼皮。



    却见面前原本与自己一般高的剑笙,逐渐矮了下去。



    剑笙跪在了他面前。



    这一跪,燕澜的心也彻底沉到了底儿。



    “是,我被他们骗了。”



    剑笙笑起来,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几分,且笑声中夹着哽咽,“我抵抗不住这种诱惑,我想救我的儿子开启大门之后,跑了几个小怪物,族老命我外出抓捕,他说,他会亲自进入大狱里去抓那只无名怪物。”



    开门的后果,导致了神族连环封印大动荡,天灯主动预警。



    他的夫人,前任巫族少君奉召入神都。



    前往神都之前,族老交代她务必请神族下凡救世。



    她不肯答应。



    一个是她身怀六甲,以寄魂之力点天灯,腹中胎儿或将不保。



    另一个,封印是被她的夫君破坏,神君下凡,她的夫君必死无疑。



    族老这才将五千年来,先祖取神血,尝试改造巫族血脉的事情说出来。



    让她放心,她的夫君不会有事,且神血会拿来救她的长子,并以神族的身份送到天阙府。



    她得知后既震惊又痛苦,不等点天灯,腹中胎儿便没了。



    痛失次子,为了保住夫君和长子的命,最终选择点燃天灯,诓骗神族下凡救世。



    等到剑笙抓完怪物回来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再也无法挽回。



    燕澜抬起了头,没看跪在眼前的剑笙,眼睛不知往哪里看,极力维持着平稳的声线“您口中,那一对带着幼子逃离万象巫的夫妻,也确实存在,您是故意告诉我的。这几日我也查了,是您夫人的一个表弟,自小选择成为平民。”



    所以愁姑不知道他。



    只不过,他们夫妻并不是连夜逃跑。



    选择腹中骨肉成为神族转世,是无上的荣耀,但族老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燕澜出生之后,将他们夫妻秘密处死了。



    说燕澜是剑笙和前任少君的儿子。



    燕澜终于看向早已面无血色的漆“他们先杀了我在人间的父母,又剜出我的双眼,取出我后灵境的神血,治好了漆。因为太过痛苦,我虽还是个初生婴儿,却在那时生出了心魔”



    他后灵境里的“怪物”,其实,是从他神格生出的心魔。



    燕澜又捂了捂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会开始变红,是从对漆生出妒心开始的,因为他识海内有我的神血源泉,我在他附近,一对他起妒心,血的力量就会上涌”



    绝渡逢舟从小告诉他,他的情缘是一只滥情鸟妖,整天将滥情挂在嘴边,是为了让他防备女人,不要轻易动心。



    是怕他失去神血源泉之后,被污染的太快。



    也是担心,巫族想让他延续血脉的想法太早得逞。



    如今燕澜的双眼彻底变红,意味着,他已经完全被污染,失去了神格,成为了凡人。



    而漆与他的神血已经融合成功,终于成为巫族造出的人间半神。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漆声音颤抖,询问剑笙,“既然我是你的亲儿子,你为何要将我扔了”



    剑笙以双手捂住脸,凄凉的声音从指缝里蹦出来“我何止想扔你啊,我原本是打算杀了你的,你根本就不该存在你可知道,你大师兄林危行的夫人,在天阙府负责照顾你的女人,是族老的人,整天都不知道教你什么,留你在天阙府长大,我不敢想象你会变成什么模样”



    但最终剑笙不舍得下手,只将他扔去了苦难多妖的北境。



    他身怀神血,死不掉,长成什么样子,全凭他的造化。



    之后,剑笙又想着自我了断。



    然而心中不仅念着亲生儿子,还念着那个因他犯下的错误,怀着一腔怜悯下凡救世,却惨遭毒手的假儿子。



    就这样轻易的死了,真是太便宜他自己了。



    于是剑笙折返鸢南,独居魔鬼沼中央,画地为牢,将自己圈禁起来。



    剑笙没脸见燕澜。



    也不担心燕澜的培养问题。



    敢孤身下凡救世的神族,即使被贪婪之心掠夺的一无所有,信念却不容易被夺走,不会轻易遭人摆布。



    后来,燕澜逐渐长大,一次次跑来魔鬼沼寻找父亲。



    剑笙丢了他一次又一次,越丢,越是丢不开。



    每次见到燕澜,剑笙只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却也在不知不觉中,在他一声声稚嫩的“父亲”声中,重新振作了起来。



    “漆。”燕澜看向他。



    漆从震惊之中逐渐回过神来。



    燕澜指着剑笙“你前几日不是羡慕我有一个爱我如命的好父亲么他真的是位好父亲,世上最好的父亲,而且,是你的父亲。”



    漆红着眼睛,想走到依然跪着的剑笙身边去。



    但他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不要再埋怨这世道待你不公了,你已是半神之躯,你的父母,都爱你如命,你才是这人间众生之中,最强的大气运者。”



    燕澜转身离开。



    他的双眼已经痛的浑身战栗,难以站稳。



    再多待一刻,或许都要倒地。



    “你们父子好不容易团圆,之后我与你们巫族一战,我死我生,希望父亲能够待在魔鬼沼内。求您莫要与我为敌,也请您莫要帮我,我受不起。”



    姜拂衣手中持有巫族圣女的令牌,通过道观的传送阵来到万象巫。



    使用同归联络燕澜,他根本不回复。



    问了守卫,听说燕澜和漆一起去了魔鬼沼,她也立刻前往。



    心中庆幸还没出事。



    不知从何时起,鸢南蔚蓝的天空,逐渐翻滚出厚重的浓云。



    哗,竟下起大雨。



    姜拂衣撑着伞,站在飞行画卷上,远远瞧见燕澜一手捂着双眼,从魔鬼沼走了出来。



    姜拂衣眼皮儿一跳,先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她那讲究的大哥,竟就这么蒙着眼,淋着雨,慢吞吞的走在泥泞小道上。



    长发凌乱的贴在身上,衣衫也尽湿透,是她从不曾见过的狼狈。



    姜拂衣分明没有心,却一阵心慌,加速飞过去“大哥”



    她望见燕澜停住脚步,放下遮眼的手,抬起头,似乎在隔着雨帘,缓慢追寻她的声音。



    最终瞧见了她,燕澜喉结滚动,想回应,却又好像一瞬被抽空了仅剩下的力气,摔倒在地上。



    看着他倒在泥泞里那一瞬间,姜拂衣仿佛感觉到一件无暇精美的瓷器,摔落在地,碎成黏不起来的微小瓷片。



    姜拂衣知道出大事了。



    落在燕澜身边,边用伞遮住他,边揽住他的肩,想要将他扶起来。



    燕澜却只是垂着头,将痛到窒息的双眼,抵在她的肩膀上。



    没问她为何会来,也不赶她快走,只说“阿拂,我有点冷。”



    他说冷,姜拂衣却将遮雨的伞给丢了,双手环抱着燕澜的脖颈,让他的脸在自己肩膀埋的更深。



    一句话也没有安慰,只有陪他风雨同路的决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