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云之初 作品

第104章 第 104 章

 陈王因是担了养病的名义, 出宫时便不曾骑马,而是同妻子陈王妃一道乘车,此刻再在自家门前看了一场血腥大戏, 更是两腿发软, 心惊肉跳,如何还有骑马的胆色。


 他这个成年人尚且如此,更遑论几个孩子?


 最年长的世子业已成了家,脸上却是半分血色也无,几个年幼的儿女更是伏在母亲怀里无声呜咽,怕惹上祸事,甚至于连哭出声来都不敢。


 陈王眼眸闭合, 久久无言, 如是一路到了宜春宫外, 手臂仍旧不受控制的在颤抖。


 陈王妃反倒劝慰丈夫:“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她安抚的握住丈夫的手:“咱们还有孩子,现在怎么敢倒下?”


 当兄嫂的还能厚着脸皮去弟弟们处打秋风, 来日新帝登基, 他们作为叔父叔母, 腆着脸去求些什么, 总也有几分薄面,若是换成隔了一代的世子……


 谁还会搭理他呢!


 陈王“啊呀”一声, 眼泪就流了下来, 陈王妃见状,也是泣下。


 一时之间, 马车内陈王府众人哭成一团。


 最后到底还是陈王先自振作起来, 下了马车去看宜春宫情状。


 景致是极好的, 只是居住的话却稍显空旷冷清, 他没打算叫四散着分开——难道还真会自以为是来这儿养病的吗?


 早有宫里的管事在这儿等着,面孔上带着几分笑,不远也不近的问他:“王爷看,该怎么安置呢?”


 陈王没有选择正殿,只是叫他们把偏殿和后殿收拾出来,自己与陈王妃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住后殿,世子夫妇住左偏殿,两个侧妃与其余妾侍们住右偏殿。


 管事见状,也不主动邀他入住正殿,只笑道:“知道王爷要来静养,宫室早就打扫出来了,即刻便可入主。”


 再向他和陈王妃行个礼:“陛下差遣奴婢来此为王爷掌事。”


 陈王妃闻言,便知道他是奉命前来主事,兼有监察之责,立时便从腕上摘下了一只玉镯递上:“辛苦中官了。”


 那管事颇通透,心知如若不收,只怕陈王妃反倒不安,便笑着收了,躬身道:“奴婢谢王妃赏。”


 又拍拍手,传了一干婢女小厮前来:“知道王爷与王妃人手上不得力,特特寻了人来,让您几位先挑。”


 陈王与陈王妃听到此处,却是齐齐一默,神色不显,心中俱是难耐伤痛。


 此番陈王府遭难,全府上下,只脱身出来了列位主子,奴仆或被打杀,或被送去西山服役,此生只怕再也无缘再见。


 这里边有跟随陈王多年的幕僚,有打小就侍奉他的内侍,有忠心耿耿的管事和小厮,有陈王妃的心腹陪房和奶过她的乳母,也有世子的老师和通房……


 那么多活生生的人,眨眼间的功夫,就全都没了。


 先前在宫里的时候,陈王妃强撑着在天子面前替丈夫遮掩,出了宫之后,又温言劝抚失意的丈夫,可她终究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如何能够不怨?


 如若不是丈夫动了那个心思,自家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可是此时此刻,陈王妃却发现自己无法再去责难丈夫了。


 天子甚至于都没有发话,皇孙便可以轻描淡写的将陈王府所有仆从的所有权夺去,让他们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仓皇逃窜……


 这样的权柄,又有谁能够衷心地舍弃掉?!


 能颐指气使,谁愿意低三下四!


 到底是执掌家门多年的主母,知道多思无益,陈王妃很快便重整旗鼓,略微一打眼,便计算出面前有多少婢女仆从,自己留了四个,又点了八个去服侍几个孩子,再往世子夫妇二人处送了几个,最后以目去看陈王,向他示意两位侧妃和妾侍们。


 陈王不无戚然的叹了口气,指了指那几个妾侍,同那管事道:“支些财物与她们,叫自谋生路去吧。”


 管事面露为难,道:“若如此,依从府上旧例,只怕也要送去西山才行。”


 那几个妾侍立时便吓软了身体,慌忙跪下身去乞求饶命。


 陈王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哪里还有闲心再去理会她们?


 能想着分点钱把人打发走,已经算是宅心仁厚了,当下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最后还是陈王妃拿了主意:“就叫在宜春宫做个莳花弄草的婢女吧。”


 两位侧妃见状也很乖觉,马上便道:“府上如今这般情状,衣食用度自然不可与从前相较,但凭王妃娘娘处置。”


 陈王向世子夫妇处看了眼,陈王妃便会意的点了与世子夫妇处同样多少的人手去侍奉两位侧妃。


 王府的侧妃是上了名牒的,入府的时候也要正经的请兄弟们吃酒,进门的时候也有嫁妆,只是现在这些都成了飞灰——别说是两位侧妃的嫁妆,连陈王妃自己的嫁妆都灰飞烟灭了。


 整个陈王府里的主子们就差没光着身子到宜春宫了,虽说还有十万两安家银,但这点钱能顶什么用?


 府里人不需要吃穿吗?


 诸王做寿,亦或者中秋年关,不需要人情行走吗?


 陈王妃、世子妃,乃至于两位侧妃的嫁妆都成了灰,陈王跟世子难道还真能装死,丝毫都不加以补贴?


 难过的日子还在后边呢。


 ……


 如果说有个词儿叫杀鸡儆猴,那陈王府无疑就是被杀的那只鸡,且效果极其显著,诸王瞬间歇了“老爹死了,马上天下大吉”的心思,开始烧香拜佛跪求老爹不要死。


 再残酷的爹,那也是亲爹,好歹有几分怜子之心,换成侄子上位,他哪会管人死活?!


 果然凡事就怕比对啊!


 此时天子已经敲定了继位人选,皇孙有能力,有手腕,保管能坐稳大位,既然如此,伴随着年轻的皇孙登上政治舞台,他们这些皇叔也就成为了过去时。


 既然如此,大家就该报团取暖,还惦念着从前那点事情做什么?


 再听人说陈王府的人在宜春宫过得颇惨淡,地方窄小也便罢了,衣食用度也都缩减的不能再缩。


 对此诸王倒是早有预料。


 毕竟他们是眼看着陈王府被抄家的,虽带了十万两银子离开,但衣食用度这些东西,哪里是马上就能变出来的呢。


 倒是物伤其类,有心想要帮扶一二,可是想到宫中的天子和皇孙,到底不敢主动伸手。


 都只能悄悄地在心里边念叨,陈王兄勿怪,弟弟我啊,实在是怕惹火烧身!


 又过了些时辰,却听人说太子妃遣人往宜春宫去送东西,诸王或多或少的松了口气——小比崽子不是东西,但大嫂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嘛!


 这才紧随其后,有所表示。


 ……


 宫外诸王在加紧联系兄弟感情,宫内天子则传召了亲信重臣们一一加以叮嘱。


 自己的施政方略,对于某个政策的具体执行,身后之事无需过于隆重,一切皆以简薄为上……


 这些事情,继位者是不能说的,甚至于连表露出这个意思都不行,只有他这个即将大行的皇帝,才能公开言说。


 重臣们侍奉天子几十年,感情不能说不深,能扶摇直上到如今这高位,终究要感激天子赏识。


 如今见到昔日不可一世的天子躺在塌上,垂垂老矣,有气无力,难免泪下。


 天子自己反倒十分坦然,甚至于笑着宽抚他们:“都道是天子万岁,可从古至今,又哪里有一万岁的天子?生老病死不过是人间常事,朕又哪里能例外呢!”


 依次说过话之后,便将他们遣退,单独传召了一直戍守在殿外的定国公进来。


 “最后还是想见见你啊。”


 先前说的太久,耗费了太多心力,一直都在继续,倒还不觉得有什么,方才短暂的歇息了片刻,此时却觉得难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