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弥漫开时百姓们也都纷纷四散, 霍思危伸手把安安接了过来。
他是习武之人，一只手就能轻松抱住安安，另外一只手捂着他的眼睛，生怕他无意间看见砍头那一幕时会被吓到。
孩童经不起吓, 他兄长家的侄儿就因为看见尸体被吓得大病了一场。
安安身子好不容易才好了些, 当然得比平常更仔细些。
以前霍思危也是个大老粗, 可自从把那个小黏人包带在身边后，不知不觉间就变得细心了起来。
柳女萝自始至终也没有看向那个方向一眼, 对于她来说唐韫只不过是年少不知事时犯下的错误。
不值得回头看，也根本不配。
秋后处斩的场地因为处决了不少犯人, 所以现在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过了午时三刻后太阳就照不到那个地方。
柳女萝和霍思危两个人并肩同行, 朝着阳光处走去，光洒在他们的半边肩膀上。
霍思危身上的熏香和柳女萝的有着极大区别, 安安只需要闻一闻就能分辨出来, 也带着一种让他安心的气息。
“不用看, 安安，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霍思危轻轻拍着安安的后背安抚，抱着他上了马车。
他知道这其中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是他们故意瞒着自己，不过他并没有探究的欲望。
每个人都有着属于的自己的秘密, 既然柳女萝不愿意告诉他，那就说明这件事不需要他的帮忙，那他就更没了问出口的必要。
“好。”
彻底从过去挣脱开的安安要比之前顽皮许多, 如果霍思危叫他起床的时间太早, 抱着枪都能睡着。
霍思危倒是很想像是之前那样摆出一副当师父的谱, 奈何现在安安似乎直接把他当成了亲爹。
他一黑脸就把脑袋埋起来, 像是一只小乌龟察觉到危险就迅速缩到龟壳里去。
再不行就撒娇耍赖，无所不用其极。
想实施的严父慈母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就已经先败在了安安的无赖下。
一开始有些郁闷的霍思危，到后面也渐渐看开了，只要在安安的大致教育上没有出错，其余的也就随他自己。
就连霍思危和柳国公都拿安安没什么办法，其他人就更别说了。
柳女萝有心想管教一二，被安安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后，甚至连柳司司都过来给他求情。
甚至还在自己面前保证，弟弟就算是懒了一点也没关系，以后待他继承国公府，一定会好好照顾。
安安锲而不舍的抱大腿行为，终于得到了实质性的回报。
柳女萝看站在一边双手别在身后，看似是在乖乖受罚，实际上眼底骄傲都快要溢出来的儿子，无奈摇了摇头。
“罢了。”
安安在一家人的宠溺中渐渐长大，文不成武不就，不过好在没有长歪，只是有点贪玩。
每次霍思危只要出门，回来他都会非常热情迎接，询问有没有给他带好玩的东西回来，如果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脸一下就拉的老长。
柳司司也是同样，不过他出门在外从不会忘了这件事。
在安安三岁那年，柳司司考取了功名，同年打算出门去游学，跟那位王公子一起。
按照王公子自己的家境想要去游学还是有些困难，他娘的病被治好后他就一直惦记着欠了安安的那些银子。
通过抄书，已经还上了一小半。
平常生活中，柳司司对他也多有照顾，一次王公子好奇问起时，柳司司回答的倒也爽快。
直接就告诉王公子，他只所以能够有今天，全都是因为他弟弟。
那个孩子王公子见过好几次，不像是柳国公府上的孩子，似乎被养的太天真了些。
那么小的孩子随身就有那么多银子，而且对外人还一丁点都不设防。
若非是因为有国公府在的话，不知道会被骗上多少次。
“我弟弟说，看你娘很是面善，若非是因为你娘有眼疾的话，还想问问他能不能来国公府照顾他呢。”
王公子在明白柳司司对自己好的原因后，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心慌，心底反倒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默默在自己心中承诺，等来日他金榜题名，必定会报答这份恩情。
此次出去游学，柳司司直接以在路上需要人帮扶为理由，带着他同去，王公子明白他是在有意照顾自己。
都已经受了他那么多恩惠，现在再拒绝的话难免显得自己有些矫情，索性就大大方方道了谢。
哥哥要去游学这个消息，是安安从娘亲口中知道的。
啃了一半的糕点突然就不香了，眼中开始蓄起眼泪，挪到了娘亲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出声询问道:
“那……安安能跟哥哥一起嘛？”
柳女萝听见这句话时，停下了手头上正在算账的活，轻轻摇了摇头。
“你还小，自然是不行的。”
说是游学，实际上并不是一丁点危险都没有，就算柳司司愿意带着安安一起去，柳女萝也根本放心不下来。
“等你再大一些，就可以跟着哥哥一起了。”
安安听见这句话时有些发愁，撑着脑袋盯着窗外盛开的花。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柳司司在临行前特意来跟安安道别，承诺他不管到了哪里都不会把他忘记。
等到了地方后，一定会记得给他买上一些有趣的东西送回来。
就算有哥哥的承诺摆在这里，安安也照样还是舍不得，抱着哥哥的手臂眼泪汪汪。
柳司司看见安安这幅模样，差点就想带着他一起。
最后在临行前，安安把自己攒了这么多年的银子全都塞到了他的行李里。
等哥哥走后，安安又大哭了一场。
不知道是因为舍不得哥哥，还是因为实在是舍不得他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小金库。
在柳女萝一头雾水不知道要怎么哄哄安安的时候，柳国公就看出了这其中也有后者的原因，所以就又拿出了一些银子帮他把小金库给填补充实。
基本上安安拿了多少给哥哥，柳国公就给他补了不少。
安安在外公做完这件事情之后，瞬间哭的更难过了一些，把脑袋埋在娘亲怀里嗷嗷大哭。
到后面自己觉得哭的差不多了，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早知道外公会给他补上这么多的话，那他就不为了自己以后还能吃上糖葫芦留一点了。
柳司司在外游学两年，每个月都有信寄回来。
每封信上除了提起他新到一个地方的见闻外，就是询问安安的近况。
最开始安安是不太乐意学习读书认字的，柳国公不知道给他找出来了多少字帖他也照样是一个字都不练。
但是自从柳司司去游学后，他对于练字的兴趣仿佛在瞬间就提升了不少，每天都跟在柳国公身后奶声奶气喊着外公。
归根究底，不过就是想给哥哥写上一封信。
两年后柳司司回来，当初跟在他身后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安安已经长大了许多。
穿着一身墨色的衣裳更衬的他肤色白皙，肉嘟嘟的小脸蛋倒是没怎么变。
不难看出，这几年就算是他不在，安安在家里也过得不错。
柳司司倒是比起之前变化很大，让他出门去游学并不仅仅是因为游学这一件事。
柳国公一向都是非常赞同家中的后辈出门的，尤其是在十几岁的年纪里。
本身年少轻狂不知道天高地厚，正需要去外面磨练一下性子。
像是柳司司在离开家之前，似乎是觉得有国公府在，他自己的天赋也不错，所有很多事情压根儿就不需要放在眼里。
可现在游学归来，他的气质变得沉稳内敛了许多，站在那里仿佛瞬间就长大了。
柳家嫂嫂看见自己儿子这幅模样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和欣慰，站在那里迎接哥哥的安安看了许久，还是觉得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有些不敢认。
柳司司在触及安安眼中对自己的戒备时，伸出来的手一僵，人直接就愣在了那里。
他没想过，自己出门两年，以前恨不得直接挂在他身上的弟弟会跟他生疏了。
安安紧张攥紧了娘亲的手，日思夜想的哥哥突然出现在面前时他反倒是有些紧张局促。
柳女萝能够大概猜出这个小家伙的想法，揉了揉他的脑袋后说道:
“是哥哥。”
“昂？”
“真的是。”
柳女萝又重复了一遍，安安还是有些不太愿意相信。
不过柳司司在听见姑姑的这番话后，倒是明白了弟弟并没有像是曾经那样扑过来的原因。
主动站在了弟弟面前蹲下与他平视，伸手握着他的小手说道:
“怎么？不过两年，就不认识哥哥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两年时间未曾见面，要是真不认识了柳司司也认，只不过心底会有那么一点落差感。
“哥哥！”
安安像是这时候才回过神，微微用力蹦到了柳司司怀里。
柳司司伸手接住他，低头用鼻尖对着他蹭了蹭，安安一双手抱住了哥哥的脖子，非常热情的用脑袋蹭了回去。
“先回去吧。”
柳家嫂嫂情绪这时候调整了过来，知道他们都站在大门口不太妥当，于是便主动提了起来。
安安舍不得从哥哥的怀中出来，柳司司也就一直抱着他，这时候一直等在一边的王公子冲着安安的方向行了一礼。
“家中母亲还在等着，我便先告辞了。”
原本王公子是可以提前就走的，只不过他想过来看上一眼。
在如今他依旧一无所有的时候说谢谢都像是高攀了国公府，所以他就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来。
待在柳司司怀中的安安看见他这个行为一脸懵，直到跟哥哥对上视线，才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原来是跟他哥哥道谢呀~
柳司司看见安安这幅懵懵懂懂的模样，忍住自己唇角的笑意。
这两年来，他若是打算在一个地方稍作停留就会写封信回来，然后再次寄过来的除了安安那笔迹稚嫩的字外，绝大部分的都是银子。
不止是给他，偶尔还会捎带着给王公子一些。
对于安安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可对于家境贫寒的王公子来说那可不是一般的恩情。
他之所以行这一礼，真正感谢的人也是现在被他抱在怀里的安安。
柳司司只用了两天时间就跟安安彻底熟悉了起来，让他又变成了之前那个熟悉的跟屁虫，整天跟在自己身后哥哥哥哥的喊着。
就连之前非常喜欢的外公，这时候都被安安丢在了一边，让柳国公气了好久。
如今是秋季，满院子的菊花都差不多开了，柳国公府依旧是一如既往的低调，院子里没有什么名贵的花。
不过花这种东西，只要是应季，倒也不需要有多名贵，也是同样的漂亮。
柳司司打算明年下场试试，满五岁的安安也收到了宫里的旨意，让他明年跟着九皇子一起入上书房学习。
安安对于伴读需要做些什么其实根本不太了解，规矩什么的因为有柳国公宠着也没有学多少。
哥哥回来后更是一门心思黏着哥哥，哪怕哥哥看的那些书他连字都认不全，也一定要待在哥哥的膝上。
很快就到了第二年，柳司司成功金榜题名，成为了本朝最年轻的状元，再加上他又是出自柳国公府，前途是肉眼可见的远大。
王公子的学问倒也不差，只不过积累要稍微逊色些，再加上对于各种时事的理解也比不上柳司司通透，最后拿了个榜眼。
对于王公子这样的家境来说，只要金榜题名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
刚刚放榜，他人都还没有回去，就先有人敲锣打鼓的过去给他母亲报喜。
打马游街时，安安自然是要去凑这个热闹的，趴在茶楼的窗户上，非常兴奋的朝着哥哥挥手。
柳司司听见那熟悉的稚嫩声音，侧过头去一看，安安小手挥的更加起劲儿。
这里的人有不少，注意到状元郎的这个动作后也顺着他的动作望了过去。
当察觉到有很多人在看自己时，安安骄傲扬起了下巴，仿佛拿到了状元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王公子握紧了自己手中的缰绳，唇角只微微勾起，他这个人一向低调惯了，哪怕现在拿到了榜眼也是一样。
甚至还有人在这里揣测，王公子是不是因为拿到的名次并不理想，所以才会不露笑颜。
实际上他心底也是高兴的，终于能够偿还国公府对他的恩情，也算是不辜负每次只要一见面，就会用小手使劲儿掏荷包的安安。
……
随着安安的一天天长大，绝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个孩子比不上柳家其他的孩子优秀。
不过想想依照他的背景，再加上现在深受陛下宠爱的国公府，也不需要他的优秀来为其锦上添花。
在安安满十五岁的那年，按照柳家一向以来的规矩，需要出去游学两年。
柳国公向来都是不赞同把孩子拘在家中的，只有见到了外头百姓过的日子，日后才能在官场上真正做到体恤百姓。
再者，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国公府内，外头的那些黑暗面也需要见上一见，才不容易被旁人哄骗。
规矩摆在这里，话也是这么说，只不过比起其他出门游学的孩子，安安还是有些许不同。
就比如说霍思危从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几个侍从里，挑选出了武艺最高强人品也不错的跟着安安一起，保护他的安全。
这些侍从都是当年从战场上退下来的，真正见过血，有他们保护着这个被全家宠着的小懒蛋他也放心。
柳国公则是使劲儿给安安塞银子，生怕他在家里过惯了舒坦日子，去外头一时半会儿会不适应。
安安就这样在全家人的担忧下，踏上了游学的路途。
头一天坐在马车里吐了个半死，随便找了一个客栈歇下却意外碰上了人吵架，砸了客栈不少的桌椅，夜里根本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