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客 作品

第23章 茶楼

 茶楼里,人声鼎沸,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讲的是楚汉相争那些老戏码,恰到乌江自刎的桥段。


 "——且说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日∶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


 “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美人舞剑兴酒,抹剑自尽”


 惊堂木落,满堂喝彩。


 英雄迟暮的悲壮,儿女情长的凄美,在这个故事里体现的淋漓尽致,在场人闻者动容听者落泪,无不追忆西楚霸王的豪情万丈,顺便痛斥刘邦一声小人得志,时势杀英雄,竟使老贼成名。


 绿意虽不懂其中过于深奥的意味,但足以听出里面那个缠绵悱侧的爱情故事,抹着泪对武芙蓉道“女郎,好感人啊,那刘邦真不是个好东西,楚霸王和虞姬太惨了。”


 武芙蓉头顶薄纱帷帽,仅一张红艳艳的唇在纱下若隐若现,磕着瓜子道“何以见得。”


 “说书的不是说了吗,刘邦就是个品德坏,性情圆滑的小人,心机特别深,楚霸王是个性情刚直的大英雄,不善于去耍那些阴谋诡计,所以才会被他打败,虞姬忠贞于霸王,不等兵败,便拔剑自尽,真是好有气魄个女子。”


 武芙蓉吐了口瓜子壳,不禁笑道∶“看来以后不能带你多听这些东西,有空还是教你认字,给你书你自己去看,省得被带跑偏。"


 整个茶楼总共就她和绿意两个女子,还是在二楼包间,衣着气度皆是不凡,自是显眼。隔着栏杆,两道柔生生的动静一响,底下人便不觉止了声音,竖起耳朵去听她们所言何物。


 武芙蓉的话一出,很快便得人大声问道∶ “敢问二楼那位红衣姑娘,方才所言乃为何意? 话本所说可都是有依据的,何来跑偏一说"


 她说话口吻极为轻飘,跟朵抓不住的云似的,吐出的字眼却是激起千层浪,引起的哗然一迭接一迭,冲击着所有人的头脑。


 方才发话的人此时强硬了语气,颇为不善道“那照姑娘这么说,可见霸王未必是真霸王,小人也未必是真小人了”


 武芙蓉 “霸王是真霸王,但小人怎会是真小人,能成就千秋霸业的开国帝王,若真是个毫无所长的奸猾之人,他手下大批谋士又从何而来?对比之下,项王自身虽为豪杰,麾下可用者又占几何?韩信陈平英布彭越四员大将,皆出走投靠汉王,就连亲信吕马童都留不住,乌江江畔被汉军四面夹击,汉军里面却都是楚人的歌声,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所在吗,哪有什么时势杀英雄,不过是英雄自己看不懂时势,所以自掘坟墓罢了。”


 楼下有人拍桌站起,指她大喝∶“小小女子!口出狂言!”


 武芙蓉轻嗤“这便是狂言么”那后面的还是不要说了。


 她起身,对绿意道“咱们走吧,这里阳气太盛,容不下咱们小小女子说句狂言。”


 下了楼梯, 武芙蓉面色不改, 步伐平稳不疾不徐, 径直朝门口走去。


 满场皆须眉,却不由被这气势所震,嘴上不服,可等人到跟前,还是不由让路。


 唯独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在武芙蓉路过时,竟扬手一伸将她帷帽摘下,嘴里高喝∶ “你今日必须承认项王是英雄刘邦是小人!否则休想出这个————”


 "门" 字未说出,佳人仅是转头一瞥,凶神恶煞的气势便跑到天外去了,只顾傻愣愣站在那,眼睛都忘了怎么眨。


 武芙蓉扫了眼对方手里的帷帽,似乎是不想要了,但并未急着走,反倒抬眼将对方看了回去,心平气和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男子红着脸,结结巴巴来了句∶ "这……刘邦其人极其自私,甚至逃跑途中将一双儿女几次踹下马车,还将原配吕雉扔在楚军营中不管不顾整两年,他……他就不是个东西。”


 武芙蓉平静道“我在说功绩,你跟我论私德,若论私德他自然天愤人怨,可我既不是他原配也不是他儿女,若回到过去,成为平头百姓中的一员,想谋活路,自然投靠汉王的可能大于项王。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何放着活路不要,非得去做战场上的一副败兵朽骨,难道,就为了给自己的主将留下千古壮名吗”


 男子哑口无言。


 一声掌声亮起,有道爽朗的声音道∶“说得好!”


 武芙蓉顺声望去,入目先是一袭青灰布衫,颜色很浅,像被洗旧不少,所着布衫的男子身材高瘦,在这尚武的大周朝可以称上一声单薄,但腰杆笔直,自然姿态时下巴便有些扬起,唇上蓄须,双目炯亮,面相温和白净,年纪不大,一身老成书卷气。


 是个读书人。武芙蓉第一眼想的。


 不过这道动静也提醒到她了,她似乎在这个无意义的地方说得太多,有点过于招人注目。


 于是她收回了目光,转身出了茶楼的门。


 正午太阳比早上还好,乍一出去,晒得眼疼。


 武芙蓉拿手遮挡了下,待放下,便看到了裴钰的脸。


 丰神跌丽的一张脸,凤目金瞳,出现在来往人群里,和周遭格格不入,所有人都被衬成了背景,独他醒目。


 就那么皱着眉头,冷冷注视着她。


 真是够怪的,太阳明明那么暖,武芙蓉却觉得身体顷刻凉了半边,头脑都有些发木发麻。


 她也想装不认识直接从他身旁绕过去,但她知道,那样只会让接下来的场面更难看,所以迈着沉缓的步子走到他面前,沉声道“来这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