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客 作品

第63章 同类

 “咚!”


 锣声震耳。


 经这一记眼神确定,武芙蓉心里彻底有数了,她又想哭又想笑,眼睛里跟蒙了一层水雾一样,伸出手,照着呆若木鸡的上官朗便是一拳,笑道:“别看了,该上场了!”


 上官朗跟被抽走了半身魂似的,嘴巴张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双眼瞪到了最大,目光直直落在武芙蓉身上,哪怕到了击鞠场里也移不开。


 武芙蓉摸着即将要与她并肩作战的枣红骏马,上马前朝着马耳朵温柔交待几句,算是联络感情。


 她看着马,上官朗就看着她,两眼一眨不眨,直勾勾的明目张胆,连下属递鞠杖都忘了拿。


 高亭上,裴钰掌中琉璃茶盏欲碎,指端通红。


 裴韶呷了口茶,看着场中一幕,心平气和道:“看来上官大人对阿武很是欣赏,我可没说过要阿武上场,眼下既上了,便必定是上官大人的意思了。”


 裴钰一掀眼皮,平静下翻涌着难耐怒气,冷不丁道:“大哥,阿武这两个字,是你能叫的?”


 “不然呢?”裴韶弯了眼睛,“若叫蓉儿,就未免过于亲昵些。”


 这时又是一声锣响,敲碎了两兄弟间的箭弩拔张。


 裴韶一展玉骨扇,朝外转回脸道:“开始了,二弟还是专心观看吧,少与掌中可怜茶盏过不去,它们又没得罪你。”


 裴钰冷笑:“大哥倒是云淡风轻,手下的人连输两场亦能这般从容。”


 “这第三场不才刚刚开始吗,鹿死谁手,谁又知道呢。”


 亭下,赛事火热。


 武芙蓉一挥鞠杖,将赤色木球从上官朗杖下接过,用力一扫,正对敌方球门。


 场内外顿时欢呼一片,上官朗借着动静大,睁着两只不可置信大眼睛,低声问武芙蓉:“你也是穿越来的?”


 武芙蓉一点头,太多话哽在喉中,启唇想说,一看他身后,忙道:“小心!他们又来了。”


 上官朗连忙举杖迎敌,同时不忘对武芙蓉道:“注意你七点钟方向,那一帮人可能打算把你包抄。”


 武芙蓉未转身,直接驾马:“我先绕他们一圈,你替我断后,打乱他们。”


 “好!”


 半场下来,朱旗连升,败局有所扭转。


 连裴韶身后的参谋都忍不住惊叹:“真是奇了,武姑娘与上官大人分明是第一次合力上场,二人竟能有如此默契,就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


 “可不是吗,刚刚上官大人险些坠马,是武姑娘一鞠杖将他托回去的,难道他二人先前便认识不成?”


 裴钰听着不断钻到耳朵里的话,杀人的心都要有了。


 她的击鞠是他当年一手教出来的,初学时他怕她坠马,常常跟在后面,见势不对便一杖将她托回,护她周全。


 现在倒好,她拿着从他这里学来的本事,去护别的男人。


 武芙蓉啊武芙蓉,真有你的。


 裴钰心想,若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在回来时便将她一刀宰了,省得现在惹他心烦,碍他的眼。


 第三场时间最久,最是精彩。


 武芙蓉策马挥杖,不知不觉间大汗淋漓,好几次看着己方升起的朱旗,感觉这场肯定稳了,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对方就又改了战术,把她和上官朗打了个措手不及,同队的其他人也帮不上忙,都在等结束下场歇息。


 他俩强撑到最后,仅差一旗便能得胜,偏偏沙漏里的沙子流干净了,只得饮恨西北,与胜者之名失之交臂。


 武芙蓉下了场,虽然全身是汗,但感觉从头到脚从未像此刻这般通畅过,心里堵了许久的那口郁气好像一下子出来了,痛快异常。


 上官朗把绕在身边的大官小官都给支开了,就守在武芙蓉跟前,武芙蓉去哪他去哪,堂堂二品大员,活像个跟屁虫,他身边的自己人都惊呆了,不懂他这是想干嘛。


 其实是上官朗快憋疯了。


 他是个话痨,但他太久太久没和人正常说过话了。


 于是从和武芙蓉黏到一块起,他的嘴就没有停过,又怕被人听到,只好贴着武芙蓉耳朵根,压着嗓子嗷嗷叫道:“我真是快疯了!”


 “我自己都要不记得我到这个鬼地方有多少年了,历史上也没这一段儿啊,我想开个挂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


 “我真是服了,我一生行善积德我罪不至此啊,我公-务员刚考上,我刚买上房,全款啊城市cbd,我寻思我出门旅个游庆祝一下子,怎么就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到了这个鬼地方啊!我房还没装修呢!”


 “成了个小叫花子也就算了,年纪还给我缩水了一大截,我小细胳膊小细腿我连条狗都打不过,还突然有一堆莫名其妙的人跑出来,说我是他们家失散的小主子?”


 “说实在的我一开始还蛮高兴的,我以为我拿到的原来是那个传说中的什么龙傲天剧本,我快快乐乐的我就跟他们回去了,我以为我回去可以继承家产,哎我能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结果呢!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除了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头子逼我练武不练就挨打,什么都没有!日子过得还没当乞丐舒坦!想跑还被逮回去!逮回去又是一顿胖揍!”


 武芙蓉喝着水听上官朗声泪俱下控诉着,猜到那个“凶神恶煞老头子”,应该就是上半年死去的上官雨。


 这边,上官朗还没完,喘了口气儿缓缓,闪着泪花子无比委屈道:“你说说你说说,没网没手机我忍了,成天挨打受骂我忍了,可是我小小年纪,逼我婚算怎么回事?我当年活那么大岁数我亲爸妈还没逼过我婚呢,凭什么我要来这受这窝囊气?老头子也是想不开,我都跟他说了,我是决对不会受他摆弄的,他要是想要听话的,那不如趁能动能要就再要一个,结果他一着急一上火,直接把自己气走了——”


 武芙蓉一口水喷出来,咳嗽两声道:“等会儿,你是说,你爹上官雨,是被你活活气死的?”


 上官朗摇头否认:“没有不是关我什么事,我好心我还有错了?他自己都不想生就别让我生啊,让我娶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跟人家生孩子,我要是干出来我还是人吗?我爸妈知道了会以我为耻的,党和人民又该怎么看我。”


 武芙蓉噗嗤笑出声,对他竖起大拇指道:“你放心,党和人民一定会以你为荣的。”


 上官朗嘿嘿傻笑两声:“说了那么多都是在说我,你呢,小老乡你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来的这,来多久了?你叫什么啊?”武芙蓉正欲启唇回答,忽然一支长羽自高亭之上破风而来,穿过二人身体间的微毫间隙,狠狠钉入身后木桩,箭尾嗡鸣震颤。


 差一点,他二人就要有一个当场丧命。


 上官朗被吓得呆住了,武芙蓉率先反应过来,起身朝亭上望去。


 只见那张熟悉的脸冷若冰霜,淡淡瞥她一眼,便将手里的弓交还给部下,回到原处坐好。


 不多时,侍从前来寻箭,对二人赔罪道:“我们殿下刚刚不小心将箭射偏,吓到二位,实属无意。”


 武芙蓉皮笑肉不笑,望箭冷嗤:“好一个不小心,好一个无意。”


 她原本可以当没有这个人,哪怕他就站在她面前,她也能当看不见,这么长时间过来,她是真的想和他互相放过,但很显然,他不那么想。


 他似乎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在她面前的存在感。


 如果真是那样,他的目的确实达到,武芙蓉现在对他的感觉已经起来了。


 依旧厌恶,一如往常。


 上官朗回过神,望向亭中道:“早闻晋王性情冷厉残酷,现在看来,这不是冷厉啊,这根本就是变态。”


 武芙蓉一笑,有些讥讽的味道,转脸看他道:“那可是大周的太阳,百姓心中的救世主,你敢说他是变态啊?”


 “不冲突,”上官朗道,“就像咱们工作中总会遇到的一类上司或者同事一样,工作能力非常强,人品也是真的没法看。而且我听说他好像是受伤了,腿断了一个,虽然能走路,但骑马是别想了,带兵打仗更是不可能,一个天之骄子,沦落到这个处境,内心想必早已扭曲,咱们两个还是离他远点吧,谁知道一个疯子能干上来什么,看人不顺眼就将人给杀了也不一定。”


 武芙蓉沉吟一二,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神情有些掩盖不住的落寞,但仍是故作轻松道:“我看你还是离我远点吧。”


 上官朗诧异:“为何?”


 武芙蓉:“你在陇西,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武芙蓉的女子?”


 上官朗双眸一亮道:“这我自然是知道的,这女子毁誉参半,有人觉得她足智多谋,是女诸葛,也有人觉得她靠皮相立足,是个狐狸精。不过无论外面的声音如何,我都觉得她一定是个极有趣的人,晋王什么德行你刚刚也看到了,那位武姑娘既能在晋王身边呆那么多年,没点真本事,是不可能做到的。”


 武芙蓉垂眸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终是抬起眼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武芙蓉呢?”


 上官朗顿时凌乱住了。


 他瞧着武芙蓉又是皱眉又是倒吸凉气,终是释怀一笑:“不应该啊,少骗我了,你明明就是东宫的人,打马球之前你跟我说过的。”


 武芙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从容且轻松,平平静静道:“晋王把我送给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