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见到那三个老杂毛时，就已经知道，这三个老东西，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从他们肩头沾落的蒲公英绒毛和鞋子上风干的黑土，就完全可以判断，这些宫殿内的统治阶层，应该是往来于地上地下两界的阴阳人。

　　但是他们到地面上去干吗？

　　这一带是徒太山牡丹岭和张广才岭的交汇处，靠近黑水靺鞨的边境。

　　属于徒太山的中心地带，这里山水相依，神秘的温凉泊，古远的先民峰唇齿想接。

　　在渤海国，这是东部大都督聂利计的防区。

　　不过对于聂大都督来说，他的主要精力和兵力都用来戒备黑水的南下。

　　自从定理镇战败之后，黑水在大唐平卢，幽州，河东节度使，东平郡王安禄山的支持下，大肆扩张势力，北部已经推进到流鬼国窟越岛的对岸。

　　在东南方向，渤海东部大都督聂利计沿着牡丹岭修建了长达五百里的长城以为屏障。

　　在西北李献诚与契丹髡奴交好，请“吐屯”以连横突厥。

　　为得到大唐的支持，李献诚几乎每三年就遣使纳贡于大唐。

　　圣人皇帝册封李献诚为盐州刺史，并派驻刺史府长史和八百营州抽调的同罗，室韦，奚族兵常驻黑水都督府。

　　在这个地下世界的上面就是黑水，渤海激烈交锋，互相拉锯的东部边境。

　　文德结合着当时的历史形势，敏锐的判断出，从丸人的将军到野人堡的这几位老杂毛肯定不会把自己局限，禁锢在地下这不见天日的狭小方寸之地，他们有更大的图谋。

　　为实现不可告人的野心，他们与渤海，黑水双方暗通款曲，待价而沽。

　　那么今日或许就是见真章的时候。

　　想及此，文德向文先生使了个眼色，开口说:“先生，今天可是咱的大喜日子，大家可要打起精神来哟。”

　　随同文德进入宫殿的只有文先生，安满和金旺。

　　小狐狸和狐狸姐，十二娘和老李，老赵，阿社尔，木骨都，速布特尔，完颜坤都不见了身影。

　　大殿上，那个唯一的野人堡议事会的李灵素和丸人将军二人并肩站在丹墀之上，等着文德的到来。

　　李灵素身材矮瘦，鹰钩鼻，眼窝深陷，两道又白又长的寿眉耷拉在两侧颧骨上。

　　如果单看这幅容貌，那绝对是人畜无害。

　　不过，这只是在一定距离外的观察，如果能和他近距离接触。

　　胆小的基本上都会“哏喽”一声，倒地不起。

　　李灵素长得是真吓人，可以说在渤海，大唐乃至于新国，契丹，突厥都无法找到如此奇异样貌之人。

　　在文德面前的是一张阴阳脸。

　　这张脸一半干枯如骷髅，一半滋润如常人。

　　稍微胆子大点的，可能会把当神仙来看。

　　这张脸可以说是李灵素人生两个极端的写照。

　　李灵素比那个张果要早个十年左右，也曾侍候在大唐圣人皇帝驾前。

　　二人相见，就充满了喜剧色彩，好像两个大忽悠在说相声。

　　圣人初见李灵素就觉得好像是老朋友般的熟悉和亲切。

　　他有些疑惑的发问道:“朕怎么觉得和先生相熟啊？先生曾经入仕过吗？”

　　这个入仕的发问，就现出了皇帝的小心思，你说该如何回答？

　　“嗯嗯，是的，万岁，小道曾经当过前隋或武周的官。”

　　估计这话一出口，轻则一顿棍棒打出宫去，重则砍掉脑袋看你能否成仙？

　　要是回答没有入仕过，那又驳了皇帝的面子，估计日后就不好再相见，不好再天子跟前吃香喝辣，权倾凡世。

　　李灵素不愧为灵宝派葛真人的徒孙。

　　师爷济世救民的医术没传承下来，倒是把师爷那套装神弄鬼，炼丹登天的鬼画符玩的滑溜。

　　他不慌不忙地答道:“小道往年在玉皇大帝那里当差，曾经伺候过您的圣驾。”

　　“啥？”

　　在历史上曾以英明神武著称的李隆基当场就懵圈了:“哎呀，大师，原来咱俩还真有缘分呐。

　　朕也依稀记得，好像，似乎，可能见过你，不过到底在天上哪个洞府，呃，这个朕是真的忘了。”

　　“陛下，您是贵人，哪会记得小道这等小人物呢？

　　天上九霄，神霄为尊，陛下您就在神霄府那里主持南方之事，陛下乃是长生大帝君呐。

　　小道当时也在神霄府，是为陛下处理杂物的一名仙卿，名唤褚惠。

　　如今陛下下凡为帝王，身为仙卿的小道也当然要追随陛下降临尘世辅佐君王喽。”

　　一番惊天动地的大忽悠，李隆基是欢天喜地。

　　闹了半天，咱俩在天上就认识了。

　　从此江湖骗子李灵素就在玄宗皇帝驾前炙手可热，权倾一时。

　　他的每次讲经大会都由皇帝亲手操办，每次花费都高达百万通宝。

　　在李灵素的争取下，全国道士均有级别，比照同级官员享受相应的俸禄。

　　李灵素在东西二京的弟子多至四万，锦衣玉食，势焰极盛，时人称呼为“道家两府”，意思是他可以和当时的宰相并排了。

　　俗话说:“水满则溢，月满则盈”，李灵素在小河沟里翻船了。

　　导致他下台的是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次他的弟子从东都白马寺送给他一幅卷轴和一块白石头。

　　至于这东西怎么来的，李大师没问，也没当回事，随手就扔进仓库内，再没管过。

　　可就是这卷轴和白石头差点要了大师的命。

　　原来这卷轴是常年供奉在东都明堂供奉的一幅武则天真容画像。

　　当时中宗李显在位，则天为太后。

　　皇家画师比照真人面容临摹的工笔。

　　那年是垂拱四年，九月间，则天命面首薛怀义毁乾元殿建明堂。

　　近一年时间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阔三百尺，共三层，上为圆盖，有条九龙作捧著的姿态。

　　上有铁凤，高一丈。饰以黄金，称为“万象神宫”。

　　明堂既成，又命薛怀义铸自己的大像，大像的小指也可以容纳数十人。

　　在明堂北，起五层高的天堂来收纳这个大像。

　　大像既成，则天为匹配成双，又命人将那幅真人画像供奉于大像之侧。

　　年底，则天平定越王李贞，琅玡王李冲的叛乱。

　　迫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黄国公李撰、东莞郡公李融、常乐公主等自杀。

　　垂拱五年初，武承嗣凿白石为铭:“圣母临人，永昌帝业。”

　　则天大喜，命白石为“宝图”，亦供奉于天堂，与大像，真人卷轴并列。

　　三生万物，三喜临门，则天加尊号“圣母神皇”为称帝做好了舆论和天授的铺垫。

　　次年即六九零年七月，改唐为周，改元天授，武后称圣神皇帝。

　　神龙元年（705年）正月，宰相张柬之、崔玄暐与大臣敬晖、桓彦范、袁恕己等，交结禁军统领李多祚，佯称张易之、张昌宗兄弟谋反，发动兵变，率禁军五百余人，冲入宫中，杀死二张兄弟。

　　随即包围武则天寝宫，要求武氏退位，史称“神龙革命”。

　　武氏被迫禅让帝位与太子李显，是为唐中宗。

　　中宗上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武周一朝结束，唐朝复辟。

　　天堂中供奉的则天卷轴和白石被送往白马寺的皇家内库收藏。

　　这些个道士也好，和尚也好，真正有文化的不多，更不知道这卷轴和白石头对皇家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