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十八章 今日无风雨(第2页)


计昭南并不惧怕。

并不在乎谁会拿他当敌人。

只是确然在某一个时刻,感受到了孤独。

他在霜风谷也是同样地在拼命,也是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他应该是问心无愧的。

但谁会真的相信他计昭南呢?

是啊,凭什么那么巧,姜望一进妖界,你就等在了那里。凭什么那么巧,你前脚拐走姜望,后脚他就出了事?

那可是姜武安啊!

不是什么温室里养着的所谓天骄。

是真正尸山血海里杀出来,从底层一步步走到高层,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搏出来的军功。

伐夏那么危险的战场,他都活了下来。

同无生教祖万里搏杀,他都成了最后的胜者。

迷界也去过,边荒也去过,祸水也去过。

那么多的死地绝地,他都走了出来。

如今他比过往所有时候都要更强。

怎么会去妖界的第一天,就出事呢?

怎么一遇到你计昭南,就再也回不来?

如果说妖界是那么危险的地方,霜风谷是那么危险的地方……那为什么姜望死了,你活着?

你说你计昭南清白无辜。

让旁人怎么去信?

“呵。”

计昭南无来由地轻笑了一声。

如果他不是计昭南本人,他也很难相信计昭南的清白。

若有人留影了他这个笑容。

过几天又可以写一篇文章——

“计昭南结束讯问离开北衙后的第一件事情,竟是去武安侯府示威,在被博望侯拦下后,露出得意的笑容……”

脑子里这些可笑而无聊的事情一掠而过。

计昭南终是又叹了口气。

岁已深寒,霜风瑟然。街上的行人都少了,难免显得冷清。

他独行。

他并不畏惧什么,也不觉得委屈。

所有的一切他都承受。

只是有那么一些……

孤独。

身在故乡,竟比他乡冷。

他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又停了下来。

在长街的那一头,有两个人在等着他。

一个穿着军服,身量极高、脸型略长,高鼻深眸的年轻男子,推着一架木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头发簪得一丝不苟、表情温和亲近的男人。

“这是干什么?”计昭南的表情变得很冷峻了,挑眉问。

“随便逛逛,刚好逛到这里。”膝上盖着一条旧毯子的男人说道:“这小子才被解除禁令,说是太想临淄了,还非得拉着我,天天大街小巷地推着我逛……”

他的声音平缓,其间有一种很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这样说道:“走吧,也逛得差不多了。顺路一起回家。”

计昭南又看向王夷吾。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王夷吾。

自输给姜望,又被赶出临淄,磨砺了三年后,锋芒倒是不似以往,整个人沉稳了许多。不过那直挺的嵴梁、如尺规度量的脚步,仍能说明他的傲性和自我。

此时迎着自家师兄的目光,只是默默地把轮椅调转方向,摆了一下脑袋,示意“跟上来”。

真是没大没小啊。

计昭南觉得自己的拳头痒了起来。

也就不紧不慢的,抬步跟在了他们身后。

他们没有血缘,但是如此相亲。

他们性格各异,但一直是……一家人。

……

……

“这个歌舞班,要不要解散?”

武安侯府中,重玄胜抱着一个厚厚的账本,在上面勾勾画画,自言自语:“算了,赶明儿立个灵位,让她们天天去唱歌跳舞,反正望哥儿爱看。”

一直沉默的易十四,直到此刻才说:“他不爱看。”

重玄胜反问:“你怎知他不爱看?他不爱看干嘛万里迢迢从草原带回来?”

“望哥儿只喜欢修行。”十四说。

“管他呢。”重玄胜道:“就这么安排了,反正他现在也不能跟我犟。”

十四于是不说话。

“喂。”重玄胜又道:“你说会不会这边给他弄了葬礼,花许多银钱,他突然又回来啊?那挺瘆得慌的吧?”

“会回来吧?也不能真说他死了吧?没看着尸体呢。鲍伯昭也没看着尸体……呸!”

“计昭南……或许有意,或许无意。我不会把他往好处想的。我凭什么把他往好处想?王夷吾害你,计昭南害姜望。这笔账我不会算了,等着瞧吧!等着瞧……”

他自言自语,来回踱步。

拿个毛笔,左划右划,往常清清楚楚的账目,不知怎么越看越乱。

“这武安侯府怎么弄的,记的什么破账!”

他把账本勐地一甩,摔在了书桌上。

几步走出去,对着书房外的那个小瘦猴子道:“让你练字练字练字,你师父交代的,你老在我这儿晃悠什么!?”

褚幺有些紧张地看着重玄胜,但还是鼓起勇气道:“师父他……什么时候回来?”



“死了,给人打死了,不回来了。”重玄胜不耐烦地摆摆手:“滚犊子吧——嘿!还杵着干嘛?”

褚幺死死地站在那里,只是倔强地摇头:“我不信!我师父天下无敌,只有他打死别人,没有别人打死他!”

“你才看得着多远,你就说天下无敌?一天到晚打死这个打死那个,你打得过谁?”重玄胜抬脚作势要踹,见褚幺杵在那里不动,又费劲的把脚放下来。

伸手点着褚幺道:“既然说到这份上了,我今天认真地跟你说个事儿哈,小瘪犊子。你是望哥儿的亲传弟子,该给你的,一分不会少你。你师父以前是怎么待你的,我还怎么待你。但是不该有的心思你别有。望哥儿还有家人,望哥儿的家业,我以后都会一分不少地交给她。听明白了吗?”

他说着说着又来了气:“不是,你瘪着个嘴干什么?你还很委屈?嫌给你的不够?”

“我什么都不要!”

就在他的面前,这个倔强的、坚强的瘦皮猴,眼泪忽然止不住,大声哭喊起来:“我要师父!我要师父!我要师父!!”

哭着喊着踹了重玄胜一脚,然后转身跑了。

“姜望教的什么徒弟?”重玄胜指了指这小子的背影,对旁边沉默的十四道:“一点礼数都没有,跟他一个样子!蛮勇传家!”

十四不说话。

重玄胜慢慢的,慢慢的坐了下来。太过肥胖的身形,令他这个动作看起来也并不轻松。

一身华服,就坐在书房的门槛上。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有些委屈地道:“我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呢?”

十四默默地在他旁边坐下,轻轻依偎在他的肩膀上。

当代博望侯仰头看着天空:“近许者秃,近望者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