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说午后 作品

158. 第 158 章 是朕眼拙。

    八日后, 皇帝下朝回来,刚更了衣,正准备去仪贵妃宫里用午膳, 怎知尚未走出寝殿,却见勤政殿一名小太监,慌里慌张跑了进来, 噗通一声跪倒在门边,面色泛白。
 

    皇帝见此蹙眉,止步,神色间颇有些不耐烦,问道“腹热肠荒的怎么了”
 

    小太监双手撑着地面, 抬头看向皇帝,唇微颤, 开口道“回、回陛下的话, 九殿下,自尽了”
 

    皇帝闻言,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不稳,朝后倒去, 福禄忙一把扶住皇帝。
 

    皇帝只觉眼前发黑, 身子虚浮的不似自己的,他好半晌方才缓过劲来,不敢置信的看向那小太监,问道“他怎会自尽怎敢自尽”
 

    小太监颤着手呈上一张书信,回道“康王府的人今早去九殿下房里伺候,却不见殿下踪迹,在府里找了一圈, 却在后院池子里发现了殿下的尸身,这封信,便用石头压在那池边。”
 

    皇帝浑身都在颤抖,福禄都未来及上呈,皇帝便一把夺过书信。许是情绪太过动荡的缘故,皇帝手也抖得厉害,几番都打不开那信封,好半晌方才打开,迫不及待的将里头的书信取了出来,展开去看。
 

    但见上头写道儿自知触怒天颜,无言以见父皇,辜负父皇厚望,愿以死谢罪,明悔过之心。
 

    什么叫以死谢罪他为何要以死来明悔过之心
 

    皇帝将这封遗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这就是老九的字迹这一年来,日日要看老九的文书,他不可能认错
 

    可即便如此,皇帝仍是不信。自戕是大罪他不信他的儿子连这点变故都承受不住他眼里的老九,外向浅薄,从不多思多想,怎会自戕
 

    皇帝手里紧紧攥着那封遗书,眼里几乎噙出血来,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封锁康王府,压住康王死讯,传朕密旨,着提刑司提刑,诏狱廷尉,彻查康王死因。”
 

    那小太监行礼,匆匆去办。
 

    小太监刚走,皇帝霎时只觉浑身脱力,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佝偻着腰身,扶着福禄的手臂,缓缓走向一旁的椅子,扶椅坐下,随后伸手盖住了眼睛。
 

    皇帝就这般枯坐在椅子上,许久未曾更换过姿势,若非他胸膛还在起伏,福禄都要以为皇帝要撑不住了。福禄知晓皇帝伤心,在一旁安静陪着,多一句话也不敢讲。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直到殿中点上了火烛,皇帝还是一动未动。
 

    福禄正欲上前,劝皇帝几句,好歹哄着用些膳,可他尚未来及开口,却见他那徒弟出现在门外,正面色焦急的朝他使眼色。
 

    福禄看了看皇帝,悄声走了过去,来到门外,福禄低声道“何事没见陛下正难受着。”
 

    福禄徒弟面上忧色更浓,他不由抿唇,伏在福禄耳边说了几句话。
 

    福禄闻言大骇,这位陪着皇帝历经无数风霜的老公公,面上罕见的出现惧意,他忙按住徒弟的手,低声叮嘱道“这消息可不能这个时候告诉陛下啊”
 

    但殿内实在太过安静,皇帝虽然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但却感受到了他们语气间的急躁。
 

    皇帝以为是朝廷上出了什么事,这才缓缓抬头,全身发酸僵硬。这便是皇帝,遇上天大的事,也得先紧着大魏的事。
 

    皇帝开口,嗓音极其沙哑,疲累道“发生何事进来回话。”
 

    福禄身子一凛,纠结许久,这才重新转身进殿,行礼,随后岔开话题,道“回陛下的话,这事可以放几日的,您先紧着身子,臣去给你传膳,您好歹用些。”
 

    皇帝听着这明显打岔的话,眉宇间愈发不快,沉声道“说。”
 

    福禄闻言,便知躲不过了。他望着眼前的皇帝,不由深深抿唇,眼眶逐渐泛红,福禄双膝落地,行大礼拜下去“陛下,会宁府庶人谢尧棠,八日前,因病过身了”
 

    皇帝身子僵住,他半口微张,双手撑着椅子扶手,颤巍巍的缓缓起身,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地上的福禄,忍了一日的泪水,终是大颗大颗的掉落
 

    皇帝心间一阵生疼,像是强塞了一块什么东西,下一瞬,皇帝眼前一黑,朝前栽倒下去。
 

    “陛下”福禄大惊,直接侧身,一把接住皇帝,厉声急道“来人啊请太医”
 

    整个前半夜,勤政殿内太医进进出出,一众妃嫔以仪贵妃为首,皆焦急等候在殿外。
 

    福禄不知陛下此次急血攻心到何等地步,但如今国本未立,陛下昏迷不醒,一旦被宫外的那些大臣知晓,必是会闹出一场关于国本的风波来。
 

    福禄思及至此,做主封锁了皇帝晕厥的消息,随后走到仪贵妃身边,在她耳畔道“娘娘,如今后宫皆以您为首,一旦陛下出事,您可得主事啊。”
 

    仪贵妃闻言大惊“我”
 

    她能主什么事她又有什么本事主事这一刻,她恨不能谢尧臣和宋寻月立马长着翅膀飞回她的身边。
 

    福禄蹙眉急道“哎哟哟,我的娘娘唉,再不行此番您也得行。”他如何不知仪贵妃柔弱,素来没什么主见,可现在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除了她还有谁能成
 

    说罢,福禄再顾不上仪贵妃,忙进勤政殿里帮忙。仪贵妃焦急的不得了,她能主什么事管理下六宫还可以,这等大事,她连点头绪都没有,一旦陛下出事如何主事
 

    六神无主之下,仪贵妃忽地快步行至殿外平台处,敛裙下跪,望着头顶那一片长天,双手合十,拜求神佛,陛下一定要平安无事
 

    一直到后半夜,皇帝方才悠悠转醒过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福禄忙问太医“陛下如何了”
 

    太医回道“只是急火攻心,醒过来便无大碍。臣给陛下做些保心的药丸,公公切记督促陛下按时服用。”
 

    福禄连忙点头应下,随后上前去瞧皇帝,含着泪道“陛下,您可算是醒了”
 

    醒过来的皇帝,神色茫然的看了一圈殿里的人,目光最后落定在福禄面上,记忆再次苏醒,泪水不住的从他眼角滑落。
 

    皇帝抬手,屏退了一众太医,扶着榻意欲起身,福禄忙道“陛下,您现在可不能起来啊。”
 

    但皇帝置若罔闻,只对福禄道“扶朕去太庙。”
 

    福禄无法,只得扶着皇帝从殿后出门,皇帝也不坐轿辇,就这般扶着福禄的手,走在宫中的长街上。
 

    夜风徐徐,吹乱了皇帝的鬓发,福禄在一旁看着,心间心疼万分。陪了陛下一辈子,从总角至花甲,他从未见过皇帝如此颓败的模样。
 

    一路行至太庙,皇帝伸手推开殿门,木门沉重的吱呀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殿里头长明灯长亮,大魏先皇们的牌位以及画像,就静静的躺在太庙内。
 

    皇帝环视一圈,目光落定在先皇的牌位前。皇帝望着父亲的牌位,松开福禄的手,缓缓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刀刃上,叫他疼痛不止,皇帝最终在先皇牌位前站定。
 

    皇帝疲惫且含着万分凄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响起“父皇,儿臣这皇位,坐了三十五年。在我还是太子时,你便教导我,皇帝,当以造福苍生为己任,不可徇私枉法,不可滥用皇权,不可叫大魏律法形同虚设,不可叫百姓人人自危上行下效,朝正则国正儿臣铭记你的教导,一生秉持”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儿臣从未因他们是我的儿子,而行包庇之举”
 

    皇帝望着父亲的牌位,指着自己的心口,泪落满面,双唇颤抖不止“您的教导,儿臣未曾忘记半句老二被废为庶人之时,百官叫好,百姓称颂您教会了儿臣该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可为何不再教教儿臣,该如何做一个父亲”
 

    话至此处,皇帝已是疾痛惨怛,语气里带着困惑,带着责怪,更带着无限的自责,声声悲戚“我是皇帝,可我也是他们的爹爹。身为皇帝,王子犯法,不得不罚,可身为父亲,我又如何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一生勤政,自认对得住黎民苍生,对得住列祖列宗可为何列祖列宗不肯护佑我的子嗣为何要叫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受这丧子之痛”
 

    皇帝这一番话声嘶力竭,仿佛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扶着先皇牌位前的供桌,颓然跪倒在地,掩面失声
 

    福禄在一旁陪跪着,亦早已泪流满面,在皇帝“我”的自称中,福禄清晰的看到了身为父亲,一天之内得知两个儿子的死讯后,皇帝心有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