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山取草 作品

第 18 章 改造营20

 同一册文件里面所有犯人入狱的时间都是一致的。

 她手里拿的这一册是102期,所有期数当中数字最小的,纸张也有一些发潮了,看起来已经放了很久。

 纸质版文件对比电子文件最好的一点,就是数据无法修改。

 一般用来存档。

 章驰目光挪到第三层。123期。

 她抽出文件。

 心脏砰砰在跳。

 她感觉即将揭开一个天大的谜底——没由来的惊慌。

 123期,日期离现在更近了,但是没有她的资料。

 她又伸向129期……

 “不要打开!”

 章驰转过头,门口是满脸惊慌的336,他身旁没有推车,手指向章驰,指尖还沾着很多水——

 可能是上完厕所。路过。

 108旁边就是厕所。

 336察觉到自己好像非常冒犯,放下手指,走到章驰身边,气喘吁吁地说:“这里的文件不能打开。”

 章驰:“为什么?”

 336:“这上面有标记。”

 章驰:“什么标记?”

 336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靠近章驰手里拿着的文件夹,指腹离文件夹上面用白线捆着的纽扣状封口还有一段距离。

 “每个文件上面都喷了强封剂,拆文件之前必须要用专门的解封剂去封,否则强封剂被强行解封之后,就会从封口开始腐烂,长黑色的霉点。”

 章驰:“……会怎么样?”

 336说:“文件倒不会怎么样。只是这样所有人都知道文件被人拆过了。”

 “而且不同型号的强封剂对应不同型号的解封剂,型号对不上的话,也一个结果。”336飞速地收回手,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还没拆。”

 说完,他感觉章驰的神情不大对劲。

 他转了转脑袋,看见了在柜子顶格,最左边位置,正在慢慢开始冒出黑色霉点的102期的文件夹。

 “……”好像一颗天外飞来的陨石,正正砸到他的脑袋上,他感觉自己有一点头晕,目光往下挪动,又看见第三排123期的封面,也开始从封口的位置往外冒出黑色的斑点。

 “……”

 完蛋了。他心想。

 不知道怎么,脱口而出:“完蛋了……”

 “完蛋了……”

 “完蛋了……”

 好像一个机器人,来来回回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章驰扶住摇摇欲坠的336:“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336已经失焦的眼珠子转了转,语气干巴巴的:“做花肥。”

 他转过头,大概是想找个什么东西,最后没有找着,但仍然没有忘记解释:“‘清洁手册’第八章,擅自拆看档案文件,做花肥。”

 章驰:“……”

 沉默在房间发酵。

 336好像上了发条似的,嘴里不停念叨“死定了”“完蛋了”“怎么办”这样的话。

 章驰从柜子里抽出写着102期和123期的两本文件夹,完全将壳子拆掉,336声音又尖又哑——

 “你要干嘛?”

 “毁尸灭迹。”

 “把垃圾车给我推过来。”章驰下巴朝门口抬了抬。

 336还在惊慌之中:“不、不、不能这样做……”

 章驰冷了脸:“快去。”

 336:“……”他愣了半秒,好像脚底燃了火,蹭地一下就不见了人影。

 没一会,垃圾车推回来了。章驰在箱子里面找了一把剪刀,将封面和里面的文件都剪了个稀巴烂。好像章驰的剪刀对准的是他的脖子一样,336一直在抖,牙齿上下打颤,最后直接把脸给转了过去。剪到碎得连任何完整的字都找不出来了,章驰拿了个垃圾袋,将所有碎纸倒了进去,提起垃圾袋。

 “你、你要去哪里?”336追着章驰走出门,章驰没有回答他,他也不敢再多问,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直到看见她走进了厕所隔间,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你要把它们都……冲……掉?”

 “咕噜”——回应他的是水箱工作的声音。

 处理完文件,章驰回到了108室内,她把第一排的文件都往左挪了一点,中间的缝隙弄得大了一些,但只是缺失一本,也看不出来什么。

 第三排也如法炮制。

 336打着颤说:“‘清洁手册’上还说,如果将文件销毁,也要……做花肥。”

 章驰乜了他一眼,感觉好笑似的:“怎么,你要去告发我?”

 336:“……”

 他浑身一凛,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336:“可是……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章驰:“警察抓你的时候没告诉你坦白从宽吗?”

 336迟疑了一下。

 章驰:“你从了吗?”

 336:“……”

 等336把一楼的所有房间都打扫完,两个人坐上了电梯,2楼是机房,出去之后只用打扫过道,336让章驰就在电梯口等他,等他打扫完了就来找她。

 过了一会,他人已经推着车走出好几步了,回过头:“要不,你还是跟我一起吧?嗯,那个,参观一下?”

 他太害怕这位祖宗又桶出什么篓子了。

 二楼左右的走廊上各挂着一个钟,滴滴答答在走。

 上面的时间是:01:02。

 章驰打了一个哈欠。

 一楼的清洁工作最繁琐,二楼只用清理过道,三楼是监狱长和狱警的办公室,房间不需要整理,只用清倒垃圾,拖地,擦门和桌子。

 336已经把扫把和拖把拿走了,她从箱子里拿出毛巾,决定先去三楼把门和桌子擦了。她支会完336,按下电梯。

 336在她进电梯门的时候赶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清洁手册”。

 章驰:“?”

 336:“这里有打扫的规范,如果不清楚的话,你可以看看。”他好像用尽一生的勇气说完了这句话。

 电梯门关闭。

 上升。

 3楼到了。

 ***

 3楼的房间跟1楼和2楼都不大一样。

 门框非常精致,实木的,电梯入口两侧都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植物,花盆非常精美。楼道的左右两侧,绿植爬在窗上,但没有完全地覆盖整个窗户,只是在窗框附近。

 装饰。

 地板非常明亮,大理石材质,跟一楼大厅用的是一样的。

 左手边的第一个房间是301,写在门框上面。门的中间贴着一个金属牌,牌子上面写着狱警01。

 往里面走,房间302,写的是狱警02。

 依次到306的时候,房间的金属牌变成了“监狱长”。后面没有任何标号,只此一间。

 章驰穿过走廊,307之后的所有房间,都是狱警办公室。

 除了最后两间。

 一间写的茶水间,一间写的打印室。

 章驰倒了回去,从301的房间开始打扫。

 门没有锁,桌子上面非常整洁,只有一台电脑,超薄屏,折叠的,从中间劈开弯折成了两半,房间背后有一个柜子,里面也是文件,非常非常少的文件,还有印章。

 柜子上了锁。

 跟章驰第一天来这里时候在照相室内看见的锁一样,中间有一个凹槽,三角形的。

 章驰开始擦门,接着是桌子——

 擦到电脑的时候,她隔着毛巾,轻轻——非常轻,她完全地知道自己的身体蕴含的破坏力了,将折叠的部位往中间掰了一下。

 屏幕在一瞬之间,好像冲出来的弹簧一样,自动合拢,章驰吓得将手往后一缩。

 然后她就看见电脑开机了。

 “……”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画面。

 非常模糊,只有手部的视角,好像她曾经合上和关闭电脑无数次。

 在办公室,还有卧室,还有书桌。

 魏易。

 章驰想。这是魏易的记忆。

 电脑屏幕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劈开过的痕迹。她脑海中出现一种直觉,一种发生过成千上万次的肌肉记忆——

 她将电脑从中间掰开。

 “咔嚓”——轻轻一声,电脑关机了。

 章驰长舒了一口气。

 她打定主意,再也不乱碰办公楼里的任何东西了。

 清理完房间,章驰退了出去,下一间是302,布局跟301差不多,只是桌子上面多了很多零食——

 都是监狱贩售机里的品种,巧克力棒之类的。

 下一间,303。

 这一间的桌子上有几份文件,擦桌子的时候,章驰瞥了几眼,是清洁的排班。

 上一周的,这一周的,还有下一周的。

 再下一间,304。

 再再下一间,305。

 擦门的时候蹲下站起,章驰感觉到身体有一些出汗了。

 她走到306的门口,拧了一下门锁。

 “咔嚓”,门打开了。

 里面的布局跟狱警的房间完全不同。

 桌子非常大,上面也有一台电脑,屏幕更大一些,进去之后还有一个房间,房间里面是一张床,床上用品齐全,真丝的床垫和被套,转角处还有一个单独的卫生间。

 非常大的一个套间。

 章驰从办公区域开始打扫。

 这里其实没有太多生活的痕迹——至少比起其他几个狱警的办公区,这里的东西几乎都没怎么用过。

 章驰想起狱警说监狱长不常到监狱里来。

 那他平时会去哪里?

 不用上班吗?

 还是说,监狱只是他职务的一部分?

 擦完椅子起身,章驰的目光被办公桌右边第一层抽屉吸引了。

 这一层抽屉跟其他抽屉的样式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它没有上锁,甚至还往外抽了一点,没有对齐。

 但是也没有超过抽屉板材的厚度,简而言之,除了知道它可以被轻易打开之外,没有任何线索指明里面会装什么东西。

 章驰的手伸到了柜子前。

 她放下手,用毛巾擦了柜子。

 站起身,接着去擦办公桌,卧室,卧室的门,卫生间,最后回到了办公区域。

 她看了一眼柜子,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还没走出房间,又折了回来。

 一楼的档案室好像给她点燃了一根名叫好奇的火苗,不将自己烧光殆尽,就永无止息。

 她的手放在了抽屉的手把上。

 理智告诉她放下,情感告诉她犹豫,但是冲动跨过了这两道防线,以一种毫无章法的进攻逼着她将抽屉拉开。

 她手腕下沉,用力——

 “你在做什么?”

 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不是336的声音。

 冷冽、低哑、带着不容置喙的危险。

 她听过这个声音。两次。

 一次是在食堂。

 另一次也是在食堂。

 空中弥漫着一股极淡的香味。檀香木,香根草——苷苔调。

 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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