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威倏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什么？！”
赛乐这时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他突然卡了一下，就在这片刻，费威已经冲上来抓住了他的双臂。
“怎么会失去联络？”
赛乐拿出来手中巴掌大小的平板，轻轻点按,3d数据投影在房间中央,一个简单模拟的孪生系统,上面显示了安新市内所有连接石种的点位。
一共六个石种,每个石种之间用蓝色荧光的线相连接，好像蛛网一样，覆盖在南区的地图上空。石种用灰色的钻石形状图标表示,图标中间位置标记橘黄色的数字，属于a23地块的石种位于该区域的画面中心,数字序号为6，与之相连的所有蓝色荧光线全部变黑,本来的灰色钻石图标呈现显眼的暗红色。
在图标的右上角,有一个三角形的警告标识：“已断开连接,请立刻进行检修。”
“宝石骑士报错,数据传输到了我的连接终端上，”赛乐指了指警告点,“这个位置就是上次那个叫程楠越的工程师预计上报给监管部门的区域。”
费威看向费程：“那个人不是说已经处理掉了吗？”
处理掉了,就不应该还有机会上报。
费程皱着眉头走到赛乐面前：“宝石骑士还提供了什么线索？”
“什么线索都没有，我回溯过报错之前该区域的监控,当天，也就是今天早上六点到现在的所有记录都已经被抹掉。”
费威胳膊一挥：“不可能！宝石骑士怎么可能自主抹去数据？”
抹去数据，就表示没有办法追溯到事情的发生的前因后果,这已经违背了机器设计时的原则——为了完成自主学习,机器被要求保留所有的报错记录。
“除非……”费威脚下一滑,人差点没有站稳，“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赛乐：“日志显示下午七点系统有被攻击的痕迹，伪造成了石种反馈的数据，记录应该就是这个时候被抹去的，宝石骑士启动了保护程序，直接断开跟石种的连接。”
故障和入侵是两个概念的事情。
报错只需要他们进行检修，而入侵……代表有人已经知道宝石骑士的存在，并且准确地找到了石种的位置，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控制了石种！
如果没有石种的分区管理，现在宝石骑士都可能已经成为他的傀儡。
费程：“怎么可能？！”
费威身体往后一倒，费程赶紧将他扶住。
他听见费威的喃喃：“难道……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
费威满脸都是恍惚，身体好像已经失去了自主控制能力，费程将费威扶进沙发里面，等他稍微平复一点心情，这才发问：“什么传闻？”
“端脑计划。纪东毅……”费威说，“有传闻说，纪东毅尝试改造人的大脑。他招募了大量脑科学领域的研究员，这一批人就这样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当中。很多年之后，他们重新出现，我听说的消息是，研究一直都在失败。”
“纪东毅的儿子纪凌是实验的牺牲品。”
“他解散了研究团队。”
费程听说过纪凌，网络上抹去了他存在的痕迹，但私下流传，小时候他去国外旅行得了疟疾，受制于匮乏的医疗环境，他死了。
“纪凌不是夭折的？”
费威：“很小的时候做的改造，怎么不算夭折？纪东毅什么都敢做。”
“端脑是一个被很多人抨击的假设，对大脑进行整形，扩容，提速，”费威说，“人脑的储存和解析能力还没有发掘到极限，外部力量借入，辅助一个脑机接口，终极目标，达到人机互联。”
费程：“神经黑客？”
费威摇头：“不。”
“这个世界没有数据防火墙可以拦住他。假设一旦实现，只要他获得访问权限，就可以永远让他接入过的设备听从命令。”
“这个研究本身就在推翻现在已有的网络安全建设，即使有进步的可能，也没有人希望它进步。”
“无视防御，它会洗盘现有的稳定，没有更大的控制出现，混乱不知道持续多久，整个世界的网络建设都要从崩盘中重新寻找生机。”
费程心脏狂跳：“您的意思是，纪湛改造成功了？”
费威脸色沉凝，眼中有暴风聚集：“最好不要。”
“如果他已经成功，那么他早就知道了宝石骑士的存在，他一直没有跟我们正面对抗，是因为他也不希望宝石骑士公之于众。纪湛可能从很早就开始秘密调查石种的位置，程楠越是一个切入口，就是因为这个人，他找到了真正的节点。”
“他的目的不是摧毁石种。”
“他截获了石种。”
“他要抢走宝石骑士。”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费威的嗓子已经完全哑掉。
如果纪湛真的抢走了宝石骑士，那么他们这么多年在白银共和国的布局都毁于一旦，那些被宝石骑士操控的官员，宝石骑士搜集的商业机密和用户资料，分析报告、调研结果，从宏观到微观，蛛网一样辅助他们这个商业帝国崛起的一切，都会全部属于纪湛。
他们会被吃得干干净净。
纪湛接管了这个帝国。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输掉这一局，就永不翻身。
房间很安静。
一种沉重的安静。
费威：“不能让纪湛得逞。”
他又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要将他拦下。”
赛乐：“宝石已经将纪湛列为了最高等级的抹杀对象。”
意思是，他们已经没有手段可以升级了。
费威冷瞥赛乐一眼：“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赛乐突然明白了费威的意思——他不再止步让纪湛死得毫无痕迹。
即使这件事会留下无尽的遗弊，也好过纪湛抢走他们拥有的一切。
费威：“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找你来干什么的，你不知道吗？”
赛乐当然知道，他来充当机器在外面的手脚，填平机器无法顾及的死角。
但这件事的问题是——
等事情败露，他会成为那个被丢弃掉的棋子。
杀掉纪湛，最好周全海恩科技的办法不是永远查不到凶手，而是让一个自愿站上法庭的凶手认罪，板上钉钉地将这桩罪案尘封。
纪湛这样级别的人死掉，全国范围会产生极大的影响，警察会不遗余力地抓出凶手，往回调查，整理出可供公众检验的逻辑链，他在海恩科技任职，为了撇清干系，海恩科技也许不会抓他成为那个替罪羊。
但，一旦警察真的查到了他的脑袋上，为了避免牵连出更多的真相，海恩科技会将他灭口。
线索就此断掉。
他是海恩科技的清道夫，他曾经做过那个灭口“线索”的凶手。
这就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死人的嘴巴是最严的。
现在，这个名额落到了他的头上。
赛乐低下头，不让自己晦暗的神色被人看清。
费程站起身，伸手关掉了赛乐手中平板的投影：“下去吧。监控其他石种的连接状况，有任何异常，报告给我。杀纪湛的行动计划，明天之前拿到我的办公室。”
赛乐离开房间。
关上房门，费程在门后站了大概有5分钟的时间。
确认已经足够让赛乐走出过道了，他回过身，朝着费威道：“父亲，您想要说什么？”
就在刚才，他朝他使了一个眼神。
费威有什么不能够让外人听见的话要告诉他。
“我有一个猜想。”费威掏出终端，手指在上面左右滑动，费威安静地等待，最终，费威将终端放下，脸上的疑惑全都消失。
“如果纪湛的目标是获得宝石骑士的话，那么他找周宇就情有可原了。”
费程侧首看向费威的终端屏幕——
一份个人简历。
画面中央的位置是一张单人头像。
周宇。
费威：“周宇曾经在白银共和国国立大学执教。帕瑞斯，那个提出，帕瑞斯和他的团队一起被纪东毅招募。也许周宇也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费程：“可周宇不是脑科学家。”
费威按住眉心。
一个思考的姿势。
“这件事确实有一些疑点。”
房间陷入安静。
漫长的思考后，费威抬起头：“不过学科融合已经是大趋势，公司不是资助过很多次学科融合项目吗？”
费程：“您的意思是，这个实验需要用到周宇？”
费威：“嗯。不止如此，他一定在其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以至于纪湛花那么大的力气把他从垃圾岛捞出来。”
他抬手用食指指了指费程的鼻子：“去跟赛乐打点一下，让他不要杀周宇。纪湛假设真的改造出来完美端脑，这将是一个跨时代的成果。”
“活捉周宇，我要知道端脑实验的全部内容。”
费程点头：“好。”
***
“啊啾！”
房间没有开空调，入了夜，气温稍微有一点低，打完喷嚏，周宇裹了裹身上盖着的小毯子。
奇良就坐在沙发的右侧，他们一起在看电视。
电视节目是《猜猜我是谁》。
一款官方出品的反诈节目。
就在这几年，骗子使用ai技术模拟声音和人像获取受害人信任，诱导转账，甚至实施绑架的案件越来越多。
节目上会出现各种技术手段伪造的虚假人像和声音，以及真人扮演的通话对象，从各个角度分析之间的差别，并且在每一处不同的地方进行有奖问答，以提高公民对ai的甄别能力。
反诈节目固定播放时间是周五晚上，其他工作日和周末的娱乐节目都要给这项公民的必修课让步。
他们之前一起看的娱乐节目消失了。
反诈节目稍微有一点无聊。
尤其是奇良总是能够分辨谁是ai的情况下。
他就像是那个在侦探漫画书的第一页把凶手标记出来的无良读者，让后来的读者失去所有的阅读乐趣。
往常这个时候，周宇会默默回到房间——他已经受够了奇良目中无人的炫耀。
但现在他们需要等待。
行动已经结束，魏易通风报信，奇良动作迅速，纪湛没有在中间出现。
看起来很顺利。
但是到现在，魏易还没有回来。
她也没有给奇良发送任何信息。
沉默在房间发酵。
电视节目的背景音不大，没有盖过周宇新的喷嚏。
奇良幽幽看了周宇一眼。
周宇再打了一个喷嚏。
“大半夜的，谁在想我啊？”周宇揉了揉鼻子，毯子盖得更往上。
奇良：“骂你也说不定。”
周宇：“骂你。”
奇良：“骂你。”
周宇：“骂你。”
奇良：“……幼稚。”
安静是吞噬人心的恶·魔。
喷嚏打倒了恶·魔，放出了周宇越积越多的好奇。
“她找你去纪湛房间做什么？”
奇良：“干嘛？”
周宇：“好奇。”
奇良：“好奇心太强不是好事。”
周宇：“我对纪湛了解得比你多，你告诉我，我可以给你分析分析。”
奇良迟疑了。
说实话，比起魏易，周宇确实对纪湛知道得更深。纪湛身上的神秘色彩太多，摸不透的人，万一一个疏忽，就不知道什么地方栽在他的手里。
再说，周宇已经参与到了行动，他不可能跟其他人告密。他是同谋。
共享情报，可以最大程度的降低失误。
“她——”话刚起了个头，终端突然震动。终端放在两个人座位的中间，贴着沙发皮，抖动幅度不大，但足以同时吸引两个人的目光。
奇良“咻”地一下抓起了终端。
周宇速速挪动屁股，凑过脑袋，看见终端上面闪过一个熟悉的名字——“魏易”。
然后，他的视角就被奇良的身体挡住。
过一会儿，奇良抬起头，说：“纪湛要回来了。”
能发信息，说明没有出事。能这么淡定的发信息，说明这件事没有被纪湛察觉。
周宇大松一口气，躺倒在沙发上。
“靠，吓死我了。”
***
交通拥堵。
游行队伍正在过马路。
太多的人，蜈蚣一样，每一对脚都前后相接，刚好流出身体活动的空隙。
行人通行的绿灯已经熄灭。
现在是红灯。
该车走了。
人还是没有走完。
磨磨蹭蹭，有恃无恐。
章驰按了一下喇叭。
几十个穿着带logo黑t恤的人齐刷刷回头。
人群流动到车的前后，有人开始敲她的窗户，拿着标牌和喷漆瓶。
她被包围了。
车窗装的高性能防弹玻璃，“砰砰”地响，还顽强如初，暴徒们打开了喷漆瓶，红色和蓝色的油漆像彩带一样落在前车窗玻璃外。
纪湛：“你惹怒了他们。”
章驰侧过头，纪湛就坐在后排车座的右侧，从驾驶座可以看到他全部的脸和身体，他声音虚弱，睁开眼睛没多久，又闭上，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他必须马上就医。
在这个时候，他还有闲心开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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