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3.《朱鹮》 短节目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 丛澜脱了刀套上冰。
 

    她揉了揉自己的左肩,低头一路滑行着,绕场转了一圈。
 

    这次六练中, 丛澜主要练了两个3a。
 

    女单中加上她, 第二组一共有三个要跳3a的。
 

    南田文慧是其中之一。
 

    但大家的水平各不相同。
 

    另一个女单之所以想跳3a,是想之后用gs看看自己的缺陷在哪里。
 

    她来这里就是冲着gs,很直接的目标。
 

    结束之际,丛澜滑到了出口,脑子里还在过着短节目的编排动作。
 

    于谨把衣服披在她身上, 顺势递过去冰刀套。
 

    丛澜神游天外似的, 眼神都没落在他身上,弯腰扣好以后起身就往前走, 顺着地毯进了帘子后的选手通道。
 

    于谨和其他人连忙哎哎着跟上。
 

    后面的观众掌声依旧连绵不绝, 一是为丛澜, 二是为即将比赛的选手。
 

    丛澜这边则是回去后掏出耳机, 播放了短节目的音乐, 自己找了地方去陆地合乐。
 

    于谨茫然“她又咋啦”
 

    六练挺正常的啊
 

    茱迪“一直有一小节觉得不对劲,但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 还在纠结吧。”
 

    赛季初就是这样,与曲子的磨合很繁琐, 编舞也不是一劳永逸, 确定了就不再更改的。
 

    也许是肢体, 也许是一个步法,有什么地方意识到不太对劲,之后就会像是一根刺卡在了肉里,总是难以忽略。
 

    于谨找了个凳子,老老实实地抱着丛澜的大包, 坐在那里看她在空地上扑腾。
 

    丛澜反复地拉着一个片段,她对这里的回旋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旋律、编舞,总觉得都不太舒服。
 

    她停下了脚步,站在这里,手臂也垂落了。
 

    深思了两秒,丛澜猛地看向了脚下的地面。
 

    冰鞋被裤袜包裹着,只露出了白色的鞋尖,她看不到鞋子的全貌。
 

    余光之中,没有拿东西的右手就那么静静地垂在身侧。
 

    丛澜抬起了右手,翻转了一下,看着小指的一侧。
 

    对啊,她想着,我为什么不选择留一个空白呢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与起伏的旋律争个高低呢
 

    早该想到的,丛澜告诉自己,留白。
 

    如水墨画,如艺术创作,留白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亦是一种对比与突出,给观者留下充足的想象空间。
 

    当曲目被塞得太满时,反而应该回看一番,是否过满了。
 

    毕竟,人的想象力才是一个作品最无价的无边空间。
 

    想明白了这点,丛澜不再试图去用复杂的肢体与步法去衔接高音到低音的转变,而是做了一道减法。
 

    脑海里的陆地意象训练,让丛澜在脑中构建了冰上的动作。
 

    她反复地推敲着这个新的改动,遗憾的是现在不能上冰,没办法在这里复现。
 

    陆地动作终不是冰上的效果。
 

    茱迪看着丛澜在那里自言自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了褚晓彤。
 

    有一次,褚晓彤也是这样的,赛前还在改自己的编排。
 

    距离比赛的位次还有一段时间,丛澜想要在这会儿确定下来究竟要不要这样用。
 

    “一会儿上场了也可以试试。”她跟自己说着,“不要急。”
 

    上冰了以后可以用四五秒的时间去复刻这块儿的动作,来得及。
 

    她在此时这么跟自己说的,也确实在不久之后,快速与于谨握手以后,转身朝着冰面中心而去,在这段距离里不再是以往的确认核心的调整,改成了一个步法和舞蹈后的滑行。
 

    刚好,她完成时来到了冰面中心。
 

    丛澜眨眨眼,她觉得第六感都在确认,这个改动是可以的。
 

    她低头,满意地笑了起来。
 

    孙娅然“她站在那里,我好像就已经看到了一只朱鹮。”
 

    裙摆不是舞剧里那样向后的设计,只是稍稍延长了一些,垂落向下,唯独侧边一片微微打卷的花瓣裙摆上有着浅浅的霞色。
 

    是无袖的连衣裙样式,但又单独增加了到大臂的绑带手套作为袖子。
 

    手臂是最多姿多彩的翅膀,也是云霞遍布之前的浅粉色。
 

    小机关也在这双长长的手套上。
 

    两分五十秒还是太短了。
 

    可这是丛澜能争取到的,朱鹮最长的长度。
 

    她俯身,伸展了双臂向前,将自己压低,伏倒在了冰面上,静静地。
 

    全场从喧腾到寂静,也只是一瞬间。
 

    无数人屏息以待。
 

    故事的开始,是双簧管的清脆鸣叫中,混着笛子的清冽,就如丛澜曾经用到的那首夜莺一般,以竹笛模仿着鸟鸣,来宣告着古灵精怪的鸟儿的到来。
 

    那是一只稚嫩的朱鹮,它还很小,有着不谙世事的调皮,也有着纵容宠爱它的族群们。
 

    听闻了其余朱鹮们的呼喊,于是冷不丁地跳了起来,冲出去吓唬大家。
 

    丛澜无法用她的脚踝去表示朱鹮的拟态,所以她只能扬长避短,加急狠狠训练了手臂的姿态。
 

    她不以活泼或优雅去界定朱鹮,她学着舞剧主演的思绪,去做一只鸟儿。
 

    自由自在,简简单单。
 

    也就是,去人性化。
 

    所以观众们可以看到,那是一只从冰面扬起脖颈的鸟儿,欢腾地、雀跃地,嬉戏玩耍,生活在无拘无束之中。
 

    她的冰刀快节奏地点触着冰面,时而舒展身体,时而飞旋、轻跃,宛若处于远山映照下的静谧湖畔。
 

    双臂的沉浮起落,有着精心设计之后又选择了抛却刻意,独留下的随心所欲、顺势而为。
 

    这是梦幻而缥缈的自然之美,在尺八乐器的加入之后,逐渐地,变得越来越朦胧,如在梦境中。
 

    冰面上的丛澜仅是一只朱鹮,以个数论,显得孤独又寂寥。
 

    但围观者未曾有此感受。
 

    孙娅然感慨道“她看上去很自在,与族群相依,有着一群群伙伴,一同在湖畔打闹,我仿佛看见了一只幼鸟在群里横冲直撞。”
 

    她真的很有鸟儿的灵性。
 

    微妙的头部抖动,柔若无骨的手臂张弛,脚下不断变换的姿态,名为朱鹮的造物在这偌大的场中无拘无束地飞翔与奔跑。
 

    冰刀的摩擦力太小了,丛澜的速度太快了,冯虚御风似的,在弦乐与尺八的远古传说里,描述着朱鹮的从天而降。
 

    当竖琴声响起,空灵的女声吟唱渐强,一道纤长美妙的身影倏忽起跳
 

    敏捷的3z是旋律之下的起飞,而后落下,捻转滑出的连续身形,就像是鸟儿的盘旋与振翅。
 

    她很快乐,所以她飞翔。
 

    然而,一瞬的停顿,惊雷一样的声音里,那是天崩石裂,世界骤然晦暗了起来
 

    丛澜踯躅地在一块小小的冰间前后挪动,仿佛遭遇了什么危机。
 

    雷声是单独加进来的,这是明显的转折提示,也是顾虑到观感,为了方便叙述故事。
 

    它融于音乐之中,将阴霾蔓延开来。
 

    族群里的朱鹮逐渐减少,再少,再少。
 

    幼鸟被斩断了未来,丛澜迷茫地在原地焦躁不安着,在连续的第三道雷声中,她跳接燕式转,像是被谁托了起来,又像是缩在了唯一安全的地方。
 

    她被周围的浑浊包围,只能在一片天地里,偷生。
 

    幼鸟在燕式转里长大,身上慢慢地多了来自黑暗的阴晦。
 

    丛澜在仰燕时将手自腰侧放置,解开了这里的第一个活结,旋转着,旋转着,洁白的鸟儿身影里就多了一抹灰尘。
 

    她的考斯滕中,云霞之上有了浅浅的,但无法被忽略的晦暗。
 

    那是一片原被卷起的“羽毛”,是轻轻曼曼的一条薄纱。
 

    音乐在空白后就从轻快编成了沉重,打击乐的气势加强,盖过了原本的弦乐,也驱走了那遥远的梦。
 

    朱鹮在蹲转里,隐没了她的身形。
 

    她小小的,将自己缩紧,双臂紧紧地抱着身体,用翅膀保护自己的头颈,再没有了那般舒展的身躯。
 

    场中有观众忍不住啜泣开来。
 

    “不要”有人捂紧了心口。
 

    蹲转的联合转里,每一次变换姿态,都像是跌落的朱鹮在寻找它的出路。
 

    翅膀一次又一次被禁锢,前进的步伐变得缓慢,每一步都好似走向死亡绝境。
 

    就连呼吸,都那么的艰难。
 

    定音鼓敲出了绝望,管乐回荡着阴冷,女声的挣扎,那是悲恸地呐喊。
 

    幼鸟已经成为了领袖。
 

    她是头鸟。
 

    她在寻找,继续寻找栖息地。
 

    这一幕太难受了,难受得让人想哭。
 

    孙娅然的声音里已然带着不舒服的哭腔“一类生物的灭绝之路,美好在我眼前刚刚闪现,又快要被什么吞噬掉了。我心好疼。”
 

    一抹极细弱的美好,就这样颤颤巍巍的。
 

    丛澜喜欢人鹮共生这一片段,在舞剧里这是双人舞,朱鹮与樵夫的共舞。
 

    茱迪问她,你既然喜欢,这一选段也足够撑起短节目,为什么还非要加上前面的呢
 

    丛澜说,因为美好就是要在人们的眼前被打碎,才会让人意识到,美好是需要被珍惜的。
 

    无论最初是多么美,唯独碎了,才能给人最深刻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