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瀑飞白 作品

第 30 章 我需要您的死


 伊万最终交给陀思的,并不只有一支手枪。

 后半夜的黑暗更深、更沉,好似一张能吞没所有光线的无垠巨口。

 一切都显得冰冷而死寂,压抑的恐惧如薄雾般向外扩散,连侵蚀神经也是缓慢的、安静的,就像烛火的光芒愈发昏暗,浸着棉芯的灯油即将枯竭。

 魏尔伦已经离开伯恩哈特婆婆的公寓,不知去向了。

 此刻,公寓里仅剩徒步走回来,精疲力尽坐在客厅里的萨特·伯恩哈特以及他的妻子。

 他的母亲已经睡着了,萨特·伯恩哈特没有选择去吵醒她。

 那间卧室的隔音很好,只要不特意开门去唤醒她,他的母亲就不会知道他们今晚所面临的那些惊心动魄。

 至于那位暗杀王为了杀他而乔装成普通教师,住进他母亲的公寓这件事,萨特·伯恩哈特并没有打算向他的母亲说出这些真相。

 包括是后给母亲听的谈资。

 萨特·伯恩哈特很清楚,自己的性命并没有值得对方这样耗费力气、乃至与那位暗杀王敌对。

 一定是还有更关键的因素导向了这个结果,而他隐隐猜测与对方最后气场的彻底变化有关。

 “你觉得……那位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是特意来救我们的吗,”他的妻子小声问道,“他还会回来吗?”

 孩子已经玩累了,蜷在她怀里睡得很香。

 他对自己今晚所经历过的那些九死一生全然不知,这也是好事。

 萨特·伯恩哈特微微摇头,声音压得很低,“听他最后让我们离开的语气,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关于这点,他的妻子并不这么想。

 “但我总感觉他还会回来。”

 她抱紧孩子,冷静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我先将他送去母亲的房间,那个小书房的沙发上也可以……”

 ——叮咚。

 门铃响了。

 这么晚了,会有谁特意来访?

 伯恩哈特夫人的肩膀明显一颤,将要踏在地板上的下一步硬生生停顿住了。

 她穿得是高跟鞋,走在这样的木制地板上,绝对会发出明显的咯吱动静,让门外的不速之客知道公寓里有人。

 但想要伪装没人在家是徒劳的,客厅的灯还亮着,即便那是并不算明亮,只有一只巴掌的普通钨丝灯泡。

 萨特·伯恩哈特曾经和母亲提议过这盏灯太老旧了,照明的效果很差,不如换成时下流行的珐琅镶嵌水晶灯——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恨不得这盏破灯的照明再差一些,最好直接坏掉。

 因为他深知刚联系的部下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此处,也不可能只按一声门铃。

 公寓内的气氛,逐步滑向浓重的、无言的寂静。

 门铃的第一声响完许久,内外双方都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伯恩哈特夫人想要松一口气时,门外传来了锁孔被钥匙插入的轻响。

 ……!

 对方拥有进门的钥匙。二楼的那位住户吗,还是三楼的?无论是哪位回来,对他而言都不会是好消息。

 萨特·伯恩哈特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镇定的神色了。

 终于,钥匙被插到底、旋动——咔嚓,把手被压下,门缝逐渐变大——

 之前放他们离开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此刻身影逐渐完整的倒映在萨特·伯恩哈特和他妻子的眼底。

 如果在[暗杀王]魏尔伦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中选一个回来,萨特·伯恩哈特自然是更愿意见到后者的。

 ——这种想法,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持续到萨特·伯恩哈特发现对方露出微笑,抬起的左手将那件足够遮挡他全身的披风解开,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

 而他始终垂下的右手,则握着手枪。

 更让萨特·伯恩哈特吃惊的是有大量血液渗开在他左边的衣袖上,一直朝外扩散的暗红与月白交织,堪称触目惊心。

 他根本不清楚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就如同他也不清楚眼前这位看似重伤虚弱的恶魔,却仍旧能够神情平淡地向他举起枪口。

 “您是他这次出现的目标,伯恩哈特先生。”

 恶魔的声音很低、十分平静,甚至带着些许礼节性的微笑,望向他这边的眼底既不残忍、也不疯狂。

 “而我,或许需要用到您再验证一个猜想。”

 就像对方在进门时会脱下披风那般,即使在看似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也依旧十分注重礼仪,连谈吐间也依旧带着敬意。

 “需…需要什么?”

 面对着枪口的萨特·伯恩哈特完全不敢动。

 此刻,他又开始在内心疯狂催促那些部下怎么还没有过来了。

 “您的死,伯恩哈特先生。”

 陀思轻轻出声道。

 他扣下了扳机。

 ———嗞。

 屈起的食指骨节纤细、肌肤苍白,在千钧一发之际,停留在击锤敲向撞针的前一刻。

 人类眨一次眼睛的平均用时为200毫秒到400毫秒。

 而在这瞬息便逝的时间内,叶伊赫睁开了眼。

 “………嘶。”

 在叶伊赫对眼前这副他持枪对准萨特·伯恩哈特的场景感到迷惑之前,左手处传来的剧痛便立刻占据了几乎所有脑内感想。

 不行了,这伤口怎么比上次在银行里醒来还疼,到底是哪个混账又伤害这具身体?!

 他以前跟人对战时都没这么痛过!

 而且眼前的萨特·伯恩哈特是他好不容易才救下来的,为什么现在的场景是他拿着枪对准他,一副即将开枪的架势?

 清洗包扎伤口什么的等会再说,叶伊赫紧盯对方的眼神顿时变得格外犀利,“请解释一下,伯恩哈特先生。”

 该不会是东郭先生与狼,农夫与蛇,叶伊赫与伯恩哈特……

 “欸,啊…解释…?”

 在二度以为自己要死时突然峰回路转,饶是心理承受与抗压能力再强的萨特·伯恩哈特,此刻也呈现出一副茫然到近乎懵逼的状态。

 “就、就你突然冲进来要开枪杀我……”

 “…………”叶伊赫动了动左手,“……在已经带着伤的情况下?”

 “已经带着伤的情况下。”

 “你没有指示任何人袭击我?”

 “什么,当然没有,我甚至才刚联系上我的部下!”

 叶伊赫:“……………”

 [请解释一下,小爱同学。]

 他开始在心里狂戳急呼。

 与以往不同,这次的系统上线得格外缓慢,应答得格外心虚,[在,宿主。]

 [,[为什么我会这么快又醒来?]

 以往都是隔了十天半个月的,甚至三四个月也有过。

 而这次,他粗略撇了眼墙上的挂钟——可能都没超过一个晚上。

 [……]过了片刻,系统才又出声,[本系统的监测复判依旧显示过往数据一切正常……]

 [如果这也算正常,明天再睁眼就是我被丢进法国大牢了。这里还有那什么来着吗,巴士底狱?]

 叶伊赫面无表情吐槽道,[而显然我自己也受伤不轻。既然你在我沉睡后也会继续监测原主的一举一动,那么对于他说过的话语,你应该都有记录了才对。]

 [稍等,本系统需要查阅宿主特殊权限的开放条件……]

 脑海里又不出现它的声音了,叶伊赫猜测它眼下大概正在翻各种操作手册或者颁布法令之类的东西,或者尝试从过往的工作日志中寻找与此刻情况类似的特例。

 面前的萨特·伯恩哈特依旧被他用枪指着,神情惊恐、如临大敌,原本一丝不苟的鬓角都被汗浸湿了,软塌塌的黏在额角上。

 他默默垂下握在右手的那把枪,想了想,又放在门口的鞋柜上,离它远了点。

 叶伊赫假装没听见那位往日呼风唤雨的军部高官,此刻宛若劫后余生般大喘了口气。

 “看来这是个误会,”叶伊赫幽幽开口,“希望您不要介意。”

 谁懂啊,一睁眼就发现还在对着自己感恩戴德的一家人,突然就变成受害者未遂——凶手还是他。

 “对、没错,是个误会。”

 萨特·伯恩哈特擦了擦满头的冷汗,感谢自己的心脏在今夜表现得有够坚韧,“看来是有恶人在我们离开后袭击了您,甚至还误导您以为幕后指使者是我。”

 他很识相的给出台阶下,连脾气也不敢发一句。

 万一、他是说万一,眼前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其实是个疯子,不发作的时候性格良善、待人温和,一旦发作就像杀人魔那般残忍无情……

 否则很难解释得通对方在今晚的一连串表现——无论是法语的熟练程度、气质的彻底转变,亦或是行动时体现的风格做派。

 但这种话就没必要说出口了,他可不想再度刺激到对方,体验第三次死里逃生……假设能逃生的话。

 [权限开启完成,]系统终于重新出现,连带小爱同学的声线都变得甜甜的,[请宿主选择查阅时间。]

 还用说,叶伊赫立刻选择今晚他交还身体后的所有语音记录,听系统用相当逼真的声音模拟还原当时的对话。

 原本以为要翻很久才能找到真相的叶伊赫,才听了个开头就不禁在内心无语望天。

 [这就是你说的合理化记忆?从来没出过意外?不会有丝毫破绽?]

 ——听不出费奥多尔话外之意的系统傻,叶伊赫又不傻,[你都快被人贴脸开大了。]

 再往前翻翻,估计还会有惊喜。

 [这就是为什么会紧急唤醒宿主的缘故……]

 小爱同学的声音越来越低。

 它也没料到已经解决的事件会再度面临危机,还是来自这具身体的原主……

 情急之下只能切换成叶伊赫紧急救火。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没猜出我的意识里还有个你,认为这一切的异常是出于他自身,是他潜意识构造出幻觉来回避我的存在。]

 也是,毕竟这种现象用双重人格就已经能解释得通了,谁又能想到自己的脑子里还会有个俄罗斯套娃呢。

 他与系统交流的时间并不短,萨特·伯恩哈特大概正在等待他的回应,但叶伊赫暂时没有多余的注意力能够分给他。

 随着模拟对话的继续播放,他的目光落在仍旧传递着尖锐痛楚的左手小臂上。

 那截被血湿透的衣袖即使十分宽松,也依旧在血液干涸的过程中紧黏在肌肤上,动作一大就会牵扯得指尖都疼到轻颤。

 但他依旧抬起小臂,缓慢的,坚定的朝上捋起袖口。

 直至露出那一笔一划,用匕首的刃尖在小臂上刻出的深深伤痕。

 【hawлate6r.(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最后一句话,陀思的口吻是非常有礼貌的那种,就,内种(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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