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鸢 作品

第 38 章 坚定维护


 婚后第三日,新妇归宁。

 不到卯初,纪明遥就被抱到妆台前坐下。

 她眼睛都还睁不开,人也有些坐不住,丫鬟们便只先扶稳她,给她梳头。

 回门是大礼,发髻不能太过简单。梳到一半,纪明遥也醒了大半。

 她也当然意识到是谁抱她起床的了。

 青霜她们即便能抱得动,也抱不了那么稳嘛。

 若没有昨夜的争执,纪明遥会高高兴兴和崔珏道谢,然后看他的反应。

 ——谁叫他总是没表情、不肯笑,只能从皮肤的颜色和其他细微反应上判断他的心情想法。

 虽然麻烦,但也真的很有意思!

 可昨晚还没争论出个结果,她就睡着了。

 其实,先把“改不改”,“是不是错”的话题揭过,伪装一日无事,回门结束之后再继续探讨,也是一种方法。换做其他……情侣,说不定就一笑泯恩仇,暂时也不提这点矛盾了。

 但纪明遥不想和崔珏如此糊弄了事。

 而且,若她先开口说话,会不会让崔珏认为是她可以松动、愿意顺从的信号?

 ——不,她不愿意。

 直接对他说,“二爷先陪我回门,昨夜的话咱们回来再说”,也很怪。

 好像在怀疑,他会因为些许观念不同就不情愿与她回门一样。

 发髻梳好,暂且不戴首饰,青霜白鹭捧了壶、杯、铜盆等来服侍姑娘擦牙净面。

 借着低头洗脸,纪明遥悄悄向崔珏的方向瞥过去。

 他也在看她。

 他依旧无甚表情,可纪明遥却觉得从他的双眼里看出了“为难”。

 她连忙收回视线,假装只是不经意的扫了一眼。

 擦脸、上面脂,纪明遥闭上眼睛,开始思索自己的异常。

 对有好感的、亲近的和愿意信任的人,她基本都是有话直说,除非实在不合适。

 而被讨厌的人惹到,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她也会直接阴阳、讥讽甚至开骂,争取不多受一点窝囊气。

 昨晚她就直接对崔珏明说了,她不改、她觉得自己没错。

 为什么现在,她却又不愿意多说一句“回门之后再继续理论”呢。

 就算有所歧义,也是再多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小问题。

 所以——

 她好怪啊!!

 春涧给姑娘端正簪好一朵“飞燕红妆”,便是梳妆完毕。

 纪明遥慢吞吞站起身。

 看到崔珏也起身了,她才向他走过去。

 崔珏也向她走过来。

 总共三五步路,走了好像有一道银河那么远。

 两人站在对方身前,一个仰头,一个垂眸,都没有先开口。

 丫鬟们看得着急。可昨晚还好好的,睡了一觉就这样,她们也不知该怎么劝。

 正僵持间,正院派了人来,仍是王平家的。

 她笑道:“今日二奶奶回门,大奶奶说,若二爷二奶奶方便,不如过去用早饭。”

 纪明遥:“

 多谢嫂子()?(),

 我们这就过去。”

 崔珏本也想开口()?(),

 偏比夫人慢了一时。

 夫人话已出口()?(),

 他再说就是驳了夫人的颜面?()_[(.)]???@?@??()?(),

 是以便未说一字。

 王平媳妇也觉出了今日这屋里不似以往。但她更知道了二奶奶规矩大,大前儿是看在大奶奶的面上,二奶奶才容让她插话,以后可不能再造次了。

 因此她没敢多话,只赶忙回到正院,悄声和大奶奶说:“二爷和二奶奶好像不高兴呢。”

 “好好的怎么不高兴了?”孟安然忙问。

 王平家的也不知道,只能说:“好像也没红脸吵起来。”

 知道以阿珏和弟妹的性子,都不可能对外人多露出什么,孟安然也不为难陪房,叫她下去。

 崔瑜早忍不住问出来:“怎么了怎么了?今日回门怎么还闹脾气?”

 阿珏可真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日子!连他都和衙门告了假,晚一个时辰再去,做新女婿的反而不知道哄着自己夫人?

 孟安然提前警告丈夫:“小夫妻偶尔拌个嘴也是常事,不用人劝,一时半刻就自己好了。又没大吵,阿珏也不是没分寸到耽误回门的性子,一会他们过来,你只装不知道,别一惊一乍的,反而坏事。你若不服就想想:咱们两个有争执,你想让旁人插手吗?”

 崔瑜只能答应着,却没忍住多说了一句:“阿珏还会和他媳妇拌嘴了,真是出息了。”

 闷葫芦一开窍,开得这么大??

 又过半刻,崔珏和纪明遥来到正院。

 他两人神色如常,也仍牵着手,就是谁也不看对方,一看便知在闹别扭。

 崔瑜谨遵夫人的指令,装不知道,一句没用的话也没说。

 他只叮嘱兄弟到岳家好生答谢岳父岳母,不必急着回来,让弟妹多与家里人团聚团聚,就是夜间用过晚饭再回家也不迟。

 崔珏恭谨应是。

 看夫人与弟妹也说起了话,都没注意他们这里,崔瑜才又低声说:“安国公再与你说立嫡等事,你一句都不要应,实在被他缠不过,索性中午多吃几杯装醉,且把今天混过去。”

 可怜阿珏,就为了弟妹忍过这一日吧。

 幸好阿珏的酒量不浅,真被灌酒套话也撑得住。

 另一侧,孟安然正与弟妹说回门的礼单:“备了三份,你看哪一份最好?还是再重写一份?”

 这一年多来,她也算明白与勋贵之家走礼的规矩了。但这是弟妹的回门礼,更要格外慎重。

 纪明遥看过一遍,真心笑道:“哪一份都很好,辛苦嫂子了,就这第一份吧。”

 “行!”孟安然忙叫人去将礼物装车。

 堂屋摆好早饭,几人仍如前日围坐。

 纪明遥大致摸清了崔家各样菜的味道,这顿早饭没再吃到不爱吃的东西。

 饭毕,略歇片刻,她便与崔珏出门。

 崔瑜和孟安然送他们出来。

 见兄弟没骑马,而是和弟妹一起坐上了车,崔瑜满意笑道:“还算不糊涂。”

 孟安然便低声笑话

 他:“这会子又成了只盼着阿珏和弟妹恩爱的好哥哥了。()?()”

 崔瑜不恼也不脸红。

 揽过夫人的肩膀回家,他笑道:“安国府虽可厌,弟妹毕竟是咱们家的人了,回门大礼,当然要给她做足面子。何况,弟妹是个好孩子,和安国公徐老夫人一点都不像。()?()”

 ……

 虽然同乘一车,近在咫尺……手还牵着,纪明遥也一路都没与崔珏说话。

 因为崔珏也没说话。

 他只是握着她的手,连手指都不动一动。

 纪明遥就想,也行,总归下车回家,见过礼后,他们也是各自到前后院,并不在一处。

 车停了。

 丫鬟媳妇在外掀开车帘,崔珏先下,又伸手扶纪明遥。

 他的手一向很稳,纪明遥双手借力,轻轻跳到车下。

 但她又不想多看崔珏,便偏过头。

 ——数丈远外的温从阳便正与遥妹妹对上视线。

 日思夜想了一整年的人就这么出现,他不由愣在马上。

 一年没见了,遥妹妹人长高了,也更漂亮了,她穿着大红的衣裙,发间是艳丽鲜妍的牡丹,是他从前从没看见过的妩媚颜色。

 她梳起了妇人发髻。

 她……已经成婚了。

 她、她正扶着她新婚丈夫的手臂。

 她的新婚丈夫也看过来了。

 那人神色冷淡,无一丝笑意。

 温从阳几乎是滚下马来,站稳便远远见礼,口称:“二妹夫。()?()”

 他说得有些艰难。

 即便已经练习过无数次,可真正对遥妹妹的丈夫说出这个称呼,还是让他心像在被谁挖一样疼。

 崔珏只看着这位连襟,没有多看夫人。

 但他也并没挪开夫人的手,就用着这样有些别扭甚至失礼的姿态,躬身还礼,称呼:“姐夫。▃()?▃。?。?▃()?()”

 两人同时起身。

 纪明遥也没有松开崔珏。

 她并不想再与温从阳有任何接触——包括眼神接触,早已不看他。

 她只是用正常的、柔和的、等待亲姐姐的表情,看着他身后那辆马车。

 纪明达回门的日子,她特地躲在熙和院里,寸步未出。今日她回门,纪明达怎么会让这个人过来。

 她需要一个解释。

 对面那人先移开眼神,崔珏便也不再看这位连襟。

 他自然地垂眸看向自己的夫人,却发现夫人含笑望着理国公府的马车,笑意却不达眼底。

 ——原来夫人昨夜并没对他动真气,只是在严肃与他阐明自己的坚持。

 可发现了这项本应让他轻松的事实,崔珏却并不感到高兴。

 夫人现在动了真怒。

 为什么?

 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又看了一眼连襟。

 是因为,这个与夫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表哥吗。

 车外并没有出现不体面的声音,纪明达才起身下车。

 看到诸人的神色都还算正常,她便走向二妹妹,笑道:“你个懒

 丫头,今日竟到得这么早。”

 她语气亲昵,仿佛她们是多么亲密的姐妹,纪明遥却只觉得恶心。

 “归宁大礼,怎敢来迟。”

 纪明遥松开崔珏。

 她用挑不出分毫错误的姿态见礼,又声音平和地说了一声:“大姐姐。”

 她甚至还端着得体的微笑,也如亲姐妹一样问她:“难道在大姐姐心里,我竟是会连如此正事都来迟的人么。还没进家门,大姐姐就这么不给我留颜面,还是和从前一样。”

 纪明达险些僵在半路。

 就在昨晚,几乎同样的句子,也在温从阳的嘴里说了出来。

 温从阳敢用捐官的事威胁她……二妹妹嫁为人妇,到了崔家,竟也还是如从前一样不知礼数、不识好歹!

 她不是为了给二妹妹做面子才主动说话?

 二妹妹当着崔珏就牙尖嘴利,倒也真是无所顾忌!

 “玩笑罢了,”纪明达稳得住神色,笑说,“二妹妹怎么当真了。”

 “我也只是回姐姐的玩笑而已,”纪明遥迎上去,与她并肩,笑问,“难道大姐姐没听出来,当真了吗?”

 安国公府大门早已打开,纪明远立在门边。

 待二姐姐说完,他才走下台阶,先称:“二姐姐、二姐夫,老爷太太令我相迎,一路劳累,快请。”

 与二姐夫见了礼,他才又对纪明达和温从阳问好:“大姐姐,大姐夫,请。”

 今日是二妹妹回门,明远先迎二妹妹夫妻正合礼数,纪明达心内却更添了一重不快。

 她竟隐隐觉得,明远是故意等二妹妹反驳她之后才有动作。

 必定是她想错了。看了几瞬正与崔珏互相谦让的亲弟弟,纪明达心道。

 她才是明远同母的亲姐弟,明远怎会为帮二妹妹不顾她。

 一定是他不好插进两个姐姐的事里吧。

 大门之内,又有温夫人的乳母冯嬷嬷率领许多丫鬟仆妇相迎。

 “老爷太太、三姑娘、四姑娘和二爷都在正堂,专等两位姑爷和姑娘们过去。”冯嬷嬷笑道。

 其实老爷太太等的只有二姑爷,家里谁都没想到大姑爷也会来。可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人请走,只能扯个没要紧的谎。

 方才她就派人赶着去里头报信了。

 纪明远请两位姐夫同行在两位姐姐身后,距离稍远。

 纪明达已忙问冯嬷嬷:“怎么不在老太太屋里?”难道祖母病了吗?

 冯嬷嬷笑道:“老太太早起精神不大好,太太便同老爷说,别叫许多人去吵着老太太了。姑娘们稍后再去看老太太便是。”

 说着这话,她心里不知已经叹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