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连山 作品

6 阿雪

 夜色静谧无声,默然半晌,许珈毓轻声道:“怎么不回去?”

 他眼也不抬:“回去什么?”

 “吃饭。”许珈毓提醒他,“方宇不是说有家宴,怎么没留在家里?”

 江泊雪唇角勾起一抹极轻蔑的弧度,像是微讽,像是不屑:“许珈毓,你不是我情人么,管我那么多做什么?”

 他语调生硬又冷,许珈毓侧眸,微微睁大桃花眼,怔然望他面孔。

 喉咙像是被梗住了,手指蜷缩。一时之间,她竟然想不到要说什么。

 听到他嘲讽地说:“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看我回家,陪别的女人?”

 一句话把许珈毓刺得冒火。

 她真觉得自己在江泊雪眼里应该挺廉价的,一文不值。

 许珈毓转过眼,看向窗外,临海市的夜空极深,流云浮静。

 “随便你上谁,和我无关。”

 江泊雪低笑了两声,泰然自若。

 “是么。”他说,“我觉得还是有些关系,如果我和未婚妻结婚,你就做不成我的情人了。许小姐,如果我是你,我会趁着现在还能多捞几笔而闭嘴。不要总和你的,怎么说……”

 他讽刺一笑:“金主?置气。”

 “你是这么觉得的。”

 “不然呢?”他目视着前方,“许小姐有什么更大的抱负么?”

 嗓音磁沉玩味:“难道许小姐还想做我的夫人?”

 许珈毓眼睫轻颤,不知道为什么,他声线低沉,在黑夜中,莫名让她听出一种诡秘压抑的兴奋来。

 仿佛有一种病态般的期待。

 但是江泊雪期待什么?

 许珈毓自嘲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今天被他传染。有病。

 “我想江先生是弄错了。”她说,“你有没有夫人,和我没关系,你以后有几个情人,也和我没关系。”

 他动作一滞,方向盘打偏,江泊雪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许珈毓掀起眼皮,平静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意思就是,我并不是准备回来当你的情人的。那个位置,我不想要了。”

 “……”

 “所以,麻烦掉头,这是去你市区公寓的路,不是去我家的。”

 忽然一个急刹。

 许珈毓毫无心理准备,短促惊叫一声,身体猛地向前冲去,额头磕到玻璃,整个人又顺着安全带弹回了座椅。

 她脑海一片天旋地转,刚想开口,下巴就被人狠狠捏住了。

 骨头疼痛,仿佛碎裂。

 江泊雪欺身上前,眼眸中风暴欲来,迸射出迫人火光:“许珈毓。”

 他一字一顿,唤她名字。

 那样近的距离,他像阴影像乌云般笼罩,恍然唾手可得。

 然而那样深刻的眉,锋利的面孔,眉眼沉下极具的威慑力,都让许珈毓觉得,浑身骨头都痛了起来。

 她还是笑笑:“怎么?”

 “你找死。”

 许珈毓握住他的手,那只大掌滚烫,正因为用力而颤抖。

 许珈毓直视他的眼睛:“我怎么找死了?不过就是不想和你维持床伴关系罢了,不是吗。”

 她轻轻喘息,勾着风情的笑,黑夜中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他捏着她下巴很痛,她染了暗红的指甲油,此刻指尖也毫不留情狠狠掐进他手背,仿佛鲜血滴落。

 江泊雪嘴唇翕动,发不出声音。

 最后,他似乎有些恼怒地道:“你究竟还要耍脾气到什么时候?”

 许珈毓觉得可笑,他们今天一天只要是开口说话,就是在吵。

 就和三年前一样。

 总是争吵,实在吵得不可开交就做,反正累了两个人都没力气了,许珈毓能闭嘴,他也耳根清净。

 她今天原本就打算自己一人去湖市,回来早点休息,明天进组。

 折腾到现在,她实在不能编鬼话,说江泊雪一点责任也没有。

 许珈毓盯着他眼睛:“我没有闹脾气,我是在很认真通知你。”

 她看到江泊雪的神情变得难看至极。

 “江先生,我不是你的情人了,以后也不会是。你这么年轻有为,如果实在觉得未婚妻睡起来没滋味,想找个床伴还不容易?外面大把年轻漂亮脾气好的,多的是。”

 车内氛围冷却,近乎凝滞。

 没有开灯,视线溃散昏暗,唯一的光源,是街道旁路灯的光影。

 人在昏暗环境中,其他感官的敏锐度,是会成倍增长的。

 许珈毓说完,尝试动了动脖颈,江泊雪的手依然微微发着颤,掐着她不肯松开。

 剑拔弩张那一刻。

 她闻到一点他身上冷清的檀香,竟然意外觉出一股安心来。

 气味入夜后变得幽深安静,像他常年身上散不去的寡言沉默,也像他给人的感觉,高不可攀,不敢靠近。

 许珈毓莫名想,这或许就是江泊雪爱点这个香的原因。

 他这样冷情冷血的人,也需要安心吗?

 她不知道答案。

 “好得很。”

 沉默几息,她看着江泊雪哑声松开手,脖颈间的温度瞬间抽离。

 许珈毓忍不住弓身,咳嗽两声,艰难地喘着气。

 明暗阴影里,他眼眸漆黑深沉,渊海般看着她嗤笑:“许小姐说得对,外面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脾气好会来事的女人……多的是。”

 他尾音磁沉,说到“多的是”那里,刻意顿挫了音节,重重凿在许珈毓心里。

 许珈毓指尖无端蜷了蜷,听见他的声音:“我的确没必要在一个睡烂了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

 呼吸霎时间重了。许珈毓心底像被一只手搅得天翻地覆,她默了很久才想明白,原来他今天跟过来,只是以为她在闹脾气,他得稍微纡尊降贵,哄一哄她。

 其实骨子里,还是没有改变。

 然而许珈毓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像个宠物一样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喜欢他一言不合就难听地讽刺。

 从来不喜欢。

 她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的:“嗯。”

 江泊雪重新坐回驾驶座,发动了车。

 一个小时后,车停在那栋破旧老房楼下,仍然泊在清晨来时,他停留等待的位置。

 江泊雪没看她一眼:“滚吧。”

 许珈毓看着他离去。

 她那一夜都没有睡好,半夜仍然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发了汗的缘故,感冒像是好了一些,后半夜,有一个鼻子能通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