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钟情

 江知羽兴冲冲地给戚述挖了个坑,没想到把自己跟着埋了。

 “你让我来猜,弄错了怎么办?”江知羽推脱。

 戚述没有把仪器换给他,自己佩戴完毕之后,应声:“没准你胡说八道,我会讲是与不是。”

 江知羽半信半疑地开始试探:“我认为你是管理者人格,自己的权力欲就比较强,所以在外放和清纯之间,你估计更偏向前者。”

 戚述勾起嘴角:“怎么不能一起消受?该性感的时候大胆,该纯情的时候腼腆。”

 话音落下,周围发出窸窸窣窣的起哄。

 江知羽暗自耳根子烫,看着测谎页面的波浪线起起伏伏,最后浮现出代表真话的绿勾。

 有人揶揄:“今天算是开眼了,我以为你一本正经,胃口原来这么大。”

 “我的食欲比较好。”这么回答着,戚述的目光落在江知羽身上。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江知羽很想瞪过去,大庭广众之下,光看着自己干什么?

 “说完性格,也要说长相。”戚述说,“这种东西看得出来吗?”

 江知羽套用万能公式:“年轻漂亮,谁不喜欢呢,你在事业上一直都是拔尖,这方面当然也追求最好的咯。”

 招惹太过可能会把人逼急,戚述说:“好吧,我当然觉得自己喜欢的是最好的。”

 测谎仪器没有发出警报,朋友道:“为什么我听着听着,感觉你好像不止有理想型,而且存在具体人选?”

 戚述意图潦草打发他:“没这回事。”

 滴——

 几乎是瞬间,他的设备发出叫声,页面变成了红色。

 贺景延落井下石,“啧”了声批评:“怎么有人在撒谎呢?当我们公司的新产品是花架子?”

 其他朋友因而议论纷纷,江知羽睁圆了眼睛,本来他吵得最起劲,这时却缩手缩脚,没嘲笑戚述被抓个现行。

 众人瞩目之处,戚述神色淡淡:“差点忘了,是有一个。”

 “大半年没见,你貌似有点情况,我现在决定重新认识你了。”有人抱胸道,“背着大家谈过没有?”

 戚述幽幽道:“没有。”

 “你演苦情剧呢,冷着脸干嘛?”那人追究。

 问题仿佛连环炮:“看上人家却没搞定,你自己觉得丢人啊?进行哪个程度了,有没有摸到他的手?”

 和江知羽有来有往是彼此情趣,被朋友刨根问底属于侵犯隐私,戚述对此冷冰冰地嗤笑。

 “这个产品大概是没法过审了,动不动就会随地升堂。”他诅咒。

 朋友添堵:“好啊,不肯回答是不是被戳中了痛处?你背地里玩得花,大家是刮目相看。”

 “你是闹着玩还是认真的?单单就心动一下,还是准备长久发展?”别人附和。

 还有人说:“江先生,你在京市和他走得近,要不你来抖落一点独家消息。”

 说完,周围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江知羽打了个机灵。

 他摇摇脑袋:“我们平时没什么机会碰面,算不上是走得近。”

 戚述唏嘘:“上次我能和江先生碰头,都是遥远的五天前了,你嫌这是太久没见也正常。”

 江知羽:“……”

 这说得和自己特别心心念念一样,江知羽朝戚述轻哼了声,以示他的抗议。

 “我其实真的很好奇你会喜欢谁。”朋友拐回话题,“你从小凡事争第一,每步路都不肯踏错,找的对象那是要有多完美。”

 江知羽刚才自己也这么讲过,这时听到朋友这么说,却心里别扭了下。

 他与戚述的轨迹正相反,虽然努力和固执,但往往凭借心意蓬勃生长,比起结果更注重体验。

 他可以飘去世界任意角落,随性地变成任何模样,抗拒被禁锢翅膀,也惶恐因果沉重,自己可能承担不起。

 本来这套体系非常自洽,江知羽生性就向往自由,此刻没有人锁着他,他却像已经是被困住了。

 “永煊最近升级他们的管理体系,找我这边开发新的erp系统,戚述,你哥做了负责人,我刚和他对接过。”有人忽地出声,打断江知羽的神游。

 闻言,戚述首先没有泛起情绪,却下意识地瞥了江知羽一眼。

 只是很短促的半秒,江知羽敏锐地察觉到了,戚述好像不是很想聊戚诺的事,尤其在自己面前。

 一直以来,戚述就没和他提过戚家,江知羽之前不想扫兴,也便绕过这些人和事。

 可是现在江知羽控制不住探究欲,终究掀开了这层纱。

 “好巧,我和这家集团也有合作,听说戚诺和你沾亲带故,我给他打了人情九九折。”江知羽半开玩笑,主动掺和进来。

 戚述顿了顿,说:“他这两年春风得意,看起来晋升得很快,你应该狠狠宰他一笔。”

 “对啊,他看着是要接班了。”旁人道,“老爷子没尝试过挖你打理家业?”

 戚述显得漠然:“分家的时候我归我妈,和那边没什么关系,从来没想过插手另一边的生意。”

 江知羽观察着,戚述果然很在乎自己和戚诺的接触,说完这一句,对方就侧身看向了过来。

 此时此刻,戚述摘下了测谎设备,用彼此才能听清的音量说:“他是找你做什么?”

 江知羽道:“我们只有正常的业务沟通,在蒲音的会议室见过一次面而已。”

 发现戚述有些绷紧,甚至在微妙地抗拒,江知羽不明所以。

 继而他揣摩兄弟俩关系恶劣,互相的印象肯定也很糟糕,戚述大概会担心自己被为难。

 江知羽补充:“他的情商还挺高,非常会和人打交道,我们公司的人很欢迎他,周柯说这样的客户最好多来几个。”

 戚述扯了下嘴角:“嗯,他一直很讨喜。”

 他已然收敛了情绪,江知羽琢磨不出什么,自认回答得中规中矩。

 随即,江知羽小声嘟囔:“你不想我和他接触的话,我把永煊的单子挪给部长。”

 “没,我也是问问。”戚述这么说着,明显因为这句话而轻松起来。

 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他用手肘偷偷撞了撞江知羽的胳膊。

 “总监,你不是撑起蒲音半边天的事业狂?如果突然愿意推工作了,你的部长和老板会不会以为你被下蛊啊?”

 江知羽微微扬起下巴:“我的排期本来就满到做不完,就一场股东大会,做和不做没有影响。”

 戚述弯了下眼睫:“好,我知道了,永煊那边规模不小,你去了应该能有收获。”

 江知羽默默纳闷,这人什么情况啊?

 亲哥眼看着要一手占有家业,戚述这么野心勃勃的人,居然满心满眼地帮忙规划自己的事业?!

 “我也知道了,话说你在那里有股份吗?”他打听。

 戚述说:“你要是想看到我,可以直接说,这句说辞搞得像是摸清家底。”

 江知羽磨了磨牙,问:“我问问你的财务情况怎么了?不允许我开开眼界,观摩资本家有多阔绰了啊?”

 戚述不想做人了:“一般婚前谈聘礼了才会互相分享吧,当然你想知道的话,我整理资产列出表格,等会儿发你文件。”

 江知羽倒吸一口气,想翻白眼又勉强克制,正准备偷偷伸手去掐戚述。

 然而,不远处的圆桌有人喊:“打牌四缺一,戚述,你躲哪儿风花雪月了啊?没约会就来补个桌角。”

 戚述尚且没有做出反应,江知羽如同自己被点名,率先打了个激灵。

 “我要去玩,你们是德州还是掼蛋?”江知羽似乎被风花雪月所刺激,欲盖弥彰地背过手去。

 见他作势要溜走,戚述半点不自觉,尾随着去了那边。

 在此期间,戚述跃跃欲试地想帮江知羽出牌,被江知羽联合其他人轰到了一边去。

 这场沙龙玩得很开心,江知羽听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当下的游戏引擎厉害到了什么程度,美国高校的橄榄球比赛有多激烈。

 在场还有戚述的本硕同学,那人聊起某次毕业典礼,戚述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被校方邀请发言,现场接二连三地送花上去,连院长都说帅哥的演讲效果就是非同凡响。

 听到这里,江知羽不禁瞟向戚述,戚述立即澄清:“我双手拿着稿子,一束都没有收下。”

 “隔壁学长,你的人气这么火爆?”江知羽身为剑桥高材生,对牛津硕士发出疑问。

 戚述装傻:“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人见人爱,刚刚想帮人当参谋,都好心没好报,被狠狠地摆了脸色。”

 江知羽无语:“大家是休闲放松,就你一个劲地算牌!”

 “抱歉,太想让你赢了。”戚述从容道。

 他还讲得颇为可怜:“幸亏你足够聪明,不需要我出场,这几局也很顺利,我还是出门凉快凉快吧。”

 正好时间差不多了,江知羽被戚述带过来,自然要和他同进同出。

 “现在需要你导航,我们的酒店在哪里,我都找不到方位。”江知羽说。

 戚述与他窃窃私语:“离这里步行一刻钟,要不要散步?”

 江知羽欣然同意,穿上了外套,与其他人说了再见。

 瞧着他俩结伴离开,贺景延打听:“你们睡一块儿啊?”

 江知羽差点说“对”,转而抿了下嘴。

 他状似无辜:“我被他带来出差,酒店肯定定在一起,否则我投诉他虐待乙方。”

 贺景延吊儿郎当:“哦,江先生别紧张,我也是这个意思,那你们奔波辛苦,回去好好休息。”

 这人表情意味深长,似乎是怀疑他们有一腿。

 可惜贺景延说得太冠冕堂皇,搞得江知羽没办法挑刺,连忙心虚地加快了步伐,生怕晚一步就要暴露慌张。

 戚述也是个厚脸皮,趁机贴心道:“我对服务商特别尊重,也特别照顾,待会儿去你房间帮忙打蚊子吧?”

 江知羽快被气笑:“哥们儿,你看看本地的气温,动物园都要冬眠了!”

 戚述换了个说法:“可我还没有和你待够,不止你会觉得五天很漫长,我是掰着手指撕日历。”

 江知羽吃软不吃硬,马上乖乖熄火,温顺地不吱声了,似乎怎么得寸进尺都可以。

 沙龙举办在一家不对外开放的俱乐部,位于市中心闹中取静,从这里一直到下榻酒店,街头巷尾栽满了梧桐树。

 正当好,现在是梧桐飘落的季节,他们踩在满街的黄叶上,寂静夜里时而有清脆响动,如混乱的节拍迎合强烈的心跳。

 并肩走到酒店,江知羽和译员们住在11楼,戚述和同事们住在12楼,但前者摁了楼层键之后,后者站在身侧没再动作。

 江知羽没敢去瞪他,也没帮忙摁到楼上,电梯缓慢上升,到行政酒廊的时候,平稳地停了下来。

 有其他住客也需要用梯,在移门打开之前,江知羽礼貌地往旁边让了让。

 “江总监,戚述?”不算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咱们好巧啊,你们也来这儿出差?”

 戚诺夹着文件,反面朝上看不清内容,慢悠悠地踱步进来,视线来回扫了他们一圈,笑得格外灿烂。

 他夹到两人中间,爽朗搭话:“早知道江总监在这里,我肯定请你出来喝一杯,之后的事情就辛苦你了。”

 江知羽朝他微微颔首:“客气什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我的工作。”

 紧接着,戚诺看向戚述:“我正好有话想和你说,这下都不用打电话了,我们去聊聊呗?你这会儿空不空?”

 戚述冷淡地瞥过去,戚诺朝他侧过身,翻出了文件的正面。

 那是法语申请,已经被标注了英文,标题写着“休学申请”。

 落款处字迹还很稚嫩,但初步有了笔锋……

 那是江知羽的名字。

 “一些我们家的防风险措施而已,你那么戒备干什么?我还能害你么?你有顾虑的话,可以拉上江知羽做保镖啊。”戚诺潇洒地收好文件。

 听着他们的交谈,江知羽蹙起眉头,困惑地望了过:“我有空。”

 “哎,我弟就是这样,就对他有兴趣的才能打起精神,我还指望和他联络感情呢。”戚诺朝江知羽抱怨。

 江知羽客气地笑了下,观察场面一切如常,于是他没有多话,镇定地回到房间。

 瞧着他的背影,戚诺等到移门关上,吹了声口哨。

 “我前阵子去饭局,听你们前公关部的人说了一桩八卦,你的译员被别人设了坑,你千里迢迢地从德国回来,落地就去翻车载监控,回公司给他撑腰。”

 平静地讲述着,他挑起眉梢:“那时候我就很纳闷,你怎么这么在乎一个译员?原来是打江山不忘要美人。”

 戚述不耐道:“我讨厌勾心斗角的事情,不想别人好端端的被陷害,你最好也别背后造谣。”

 “你第一次知道他休学的事情啊?看。

 到了13楼,他款款踱出去,晃了晃那份文件。

 戚诺道:“我托私家侦探半个月就打听出来了,是不是很及时?赶在你和他在一起之前,省得你添上麻烦。”

 戚述心里有诸多疑问,却没有讨要真相:“我也没想到你这么下作了。”

 “好奇弟弟的品味,不可以啊?”戚诺笑起来。

 戚述不想去看内容,戚诺就讲给他听,江知羽初中休学过。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休学,私家侦探的信息很有限,只知道江锦昆带江知羽搬进了一栋别墅。

 有很长的时间里,周围邻居没见过小孩出门,但见过精神医生和家庭教师时常造访。

 私家侦探想去他们曾经的住处搜寻线索,可惜江锦昆从不透露家庭隐私,外人只知道他们起初住在公司分配的公寓,具体地址已被年月模糊。

 戚诺道:“他是精神病吗?我看不出,这要是他哪天装不下去,暴雷了怎么办?”

 戚述的脸色很差,却始终克制,没有被激怒。

 他的思路很清晰:“你最好别乱说话,我不稀罕永煊这点东西,股份可以送给别人玩玩,比如二叔或者三叔,他们话语权和你差不多,也和你一样想做总裁。”

 这招戳人肺腑,戚诺登时咬紧牙关,再听到戚述继续往下说。

 “我希望你这份文件丢在粉碎机里,嘴巴也像现在这样闭紧点,你明白了没有?”

 戚诺没吭声,戚述没有问第二遍,两人沉默地对峙着,直到戚诺说了句“明白”。

 “记得你说的。”戚述提醒。

 他不在乎戚诺的自尊心是否被打击,利落地往楼下走去,注意力专注于最重要的事物。

 当初江知羽遇到了什么事?一定特别痛苦吧,这是花了多少力气才变成如今的样子?

 现在那些创痕有没有痊愈,他是不是做得不够多?戚述杂乱地想,江知羽需要自己在身旁吗?又该小心翼翼地说些什么呢?

 三心二意地神游着,他甚至忘了摁电梯,自动来到了底楼。

 戚述毫无所知地往外走了几步,忽地回过了神来,继而他诧异地发现,江知羽没有待在房间,就在门口的路灯下踩着树叶。

 细碎又微弱的沙沙声里,江知羽时不时仰起脑袋,似乎在搜寻某一间房间,企图从窗户里发现某一道身影。

 几乎是心有灵犀,在戚述目光落过去的时候,江知羽忽地顿住动作,懵懂地望了过来。

 “你在找我吗?”戚述说。

 江知羽死不承认:“没有,你和你哥在13楼,我怎么可能看得到。”

 连他们的电梯停在几楼都留意了,戚述舍不得揭穿他,随即来到了他的旁边。

 “我发现踩树叶很解压,京市的银杏就没有声音,换成这片梧桐正合适。”江知羽蹦蹦跳跳,心性天真地念叨着,“戚述,你想试试吗?”

 “会不会有点傻,可能有车路过。”戚述说。

 没管他的拒绝,江知羽牵过他的手腕,轻盈地转了一个圈。

 晚上十点多的宽阔街边,没有车辆惊扰他们,唯有凉风拂过,携带着稍许的冬日气息。

 不过这个也没有关系,两人头顶的梧桐飘下叶子,悄然拂过他们的周身,江知羽一点也不觉得寒冷,最讨厌的冬天在此刻都可以被原谅。

 他的身影摇摇晃晃,戚述反过来抓住了他,拉扯间,两人踉跄着踩过满地叶子。

 江知羽无意磕绊了下,戚述下意识地护住他,进而相拥着重心不稳,倒在层层叠叠的落叶上。

 江知羽无所谓沾染尘土,发泄道:“我本来真的要休息了,可是又想到了你,心里好烦啊。”

 戚述将他拉起来:“因为我的理想型半边热辣半边清纯?”

 “不,因为我试图对号入座,但这些只不过是自己的答案。”江知羽说。

 连日以来的情绪无法再压抑,他道:“你为什么要给我制造那么多心事?你懂怎么爱人吗,会爱他很久吗?在你眼里他是什么样子,万一不够真实呢?”

 这些问题没有下文,他已然在不由自主地担心戚述,跑到楼下还能被逮个正着,横竖都没有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江知羽不确定的东西是那么多,桩桩件件如同秋天的涩果,似乎还没熟透却必须垂落。

 没有衣柜可以躲藏,他唯有面对自己的躁动、胆怯和贪婪。

 “你如果是对我有好感,应该早就喜欢了吧?你怎么可能忍得住一直不说?”他隔着窗户纸,没等到对面的判决。

 反问的声音带着点颤,覆水难收,江知羽清楚这句话有多莽撞,捂嘴难以撤回声音,遮住耳朵是否能够保留体面?

 可惜他的手始终被戚述牵着,拉住了就没有放开过,整个人都要被对方焐热。

 紧接着,他听到戚述再也忍不住:“所以江知羽,我早就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