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如

韩子曰:“侠以武犯禁”。

 这里的侠指的并不是为国为民、急公好义的大侠, 而是指的是争勇斗狠的散客,尤其是现在权贵们好养门客,但往往这些门客中就掺杂着许多投靠权贵只是为了躲避追捕的逋亡人。

 楼县令的门客们就几乎都是恶贯满盈的凶人, 他们多是杀了人逃亡到此,被楼县令招揽来的。

 这些门客们佩戴着长剑,骑着马往怀县与外界的驰道交汇处赶去。

 为首者看着不远处的驰道, 眯着眼,恶狠狠吐了一口痰:“咱们就埋伏在那边树林里,等明早那黑石子来的时候, 咱们就冲上去宰了她!”

 “哈哈哈,大哥何必这么小心?主君不是说了吗, 那黑石子就是个六尺稚子,咱们杀一个小童还不是如杀鸡一样容易。”他身后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大汉大笑。

 众人纷纷大笑起来。

 “就是啊,咱们哪一个不是刀口舔血的汉子,谁把一个稚子放在眼里啊。”另一人舔舔唇, 拍了拍自己腰侧的剑,他抬起眼正要再说些什么,下一刻却瞬间被掐住了脖子——

 数道破空声猛然响起, 霎那间几十支箭倒映在他因恐惧而狠狠收缩的瞳孔中,箭在他耳边飞过,在这瞬息之间,他做出了这一刻最正确的决定,从马上翻下去,把自己藏在马后面。

 一轮弓箭过后,满地的人和马的尸体交叠着, 鲜血染红了土地, 十几个门客只剩下了三人。

 “谁?是谁?”被惊到的马甩下来从而逃过了一劫的刀疤脸汉子愤怒地爬起来, 方才有一只弩箭划破了他的脸,满脸的血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

 回应他的是又一轮箭雨。

 这次他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一支箭直接贯穿了他的喉咙,将惊恐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没有人再站着了。

 过了一会,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是尸体被拖拽摩擦土地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远。

 许久,脚步声完全消失了,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终于逃过去了。躲在马尸体下的人松了口气,他从马上翻下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次撞到了硬茬,他可不像那个没脑子的刀疤脸一样愚蠢。

 这人缓缓推开身上的马尸,心有余悸地缓缓爬起来。

 他要离开怀县,那个姓楼的惹上了这么一帮狠人肯定是没活路了……

 “哟,这么快就出来了?”

 忽然想起的声音让他如坠冰窖,他浑身都在颤抖。他甚至连转过身看是谁在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王余走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开口:“我还以为你怎么也得藏个半个时辰吧……匈奴人可藏的比你好多了。”

 狡诈的匈奴人往往会在兵败之后藏在尸体下面,他们很能忍耐,往往数个时辰甚至数日一动不动,然后在秦军处理尸体的时候突然跳起来拉着秦人同归于尽。

 对这些见惯了匈奴狡诈手段的百战老兵来说,这个人的小把戏和匈奴比起来拙劣何止百倍。

 不过是闲着没事,留着他看个乐子罢了。

 …………

 院子中,陈长和赵不息相对而坐。

 桌上摆着两碟小菜,还有一壶淡酒。

 陈长再一次后悔起自己为什么就上了赵不息这条贼船,好好的逍遥日子一去不复返。

 “黑石子,老夫真没有那个能力治理一县。”陈长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很勉强。

 赵不息端坐在陈长对面矫正道:“您有什么本事难道我不清楚吗?那个姓楼的就是个酒囊饭袋不照样也当了十几年的县令,您比他强出何止百倍,您为何要看不起自己呢?”

 可我是来养老的!不是来卖命的!

 陈长差点就要急眼了,多亏他时刻都记得自己打不过赵不息,这才能勉强维持平静。

 “你说的没用,下一任县令是谁得郡守说了才算。”

 赵不息笑了,这事她早就想好了,要不然也不会贸然来找陈长。

 “这个您可以放心,那个姓楼的能当县令就是因为秦朝官吏缺乏才不得不找人顶上的,事实上秦朝恨不得把所有官吏都换成自己人。您是秦少府退下来的农家弟子,身上还有爵位,加上我这位贤人会全力举荐您……您当上县令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陈长绝望的发现赵不息说的很有道理。

 他的确同时满足了秦自己人、有爵位、有名望这做县令需要的所有条件。

 陈长委屈的说道:“可我是学农的啊,我就只想种地,我没那个能力当校长,更没那个能力当县令……”

 “陈公别谦虚啦,我都看见你书房里的《春秋》《韩非子》和《吕氏春秋》了,正经农家弟子谁看这些啊?”赵不息才不会放过陈长这种人才呢。

 史书上留下名字的固然是大才,但是没留下名字的也不一定都不是人才啊。

 比如陈长,赵不息就认真分析过他,惊奇发现现在整个黑石说不准最聪明的人还是这个老头。

 陈长,一个农家大儒,早在秦国还没开始一统天下的时候就看出了楚国形势不对,毅然决然投奔了秦国,

安安稳稳在秦少府躲过了天下大乱,甚至还一路升职加薪。

 要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秦被灭了,秦少府中的人也几乎都被杀了,可陈长照样能活得好好的。若是项羽先下令杀死秦少府人,陈长有个朋友叫做范增,范增是项羽的亚父;若是刘邦先下令杀死秦少府人,陈长有个侄子叫做陈平,陈平是刘邦最重要的谋臣之一,无论最后是谁赢,陈长这老头都能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