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栀子 作品

第30章 鹧鸪天(五)

 周挺遣晁一松去南槐街查看倪素是否已经归家,自己则带着人,将药婆杨氏,以及那对私藏她的夫妻,还有意欲对杨氏下手的杀手中仅存的几名活口都带回了夤夜司。

 “小周大人,他们齿缝里都藏着毒呢。”一名亲从官指了指地上,几颗带血的牙齿里混杂着极小的药粒。

 自上回光宁府狱卒服毒自尽后,夤夜司便在此事上更为谨慎。

 周挺瞥了一眼,回头见数名亲事官抱着书册笔墨匆匆跑到刑房里去,他便问身边的亲从官:“使尊在里面?”

 那亲从官低声答:“是,使尊也刚来不久,听说,是里面的林大人要招了。”

 要招了?

 周挺闻声,望向刑房处铺陈而来的一片烛影。

 “林大人,倪青岚等一干人的试卷果真是被你亲手所毁?”夤夜司使尊韩清坐在椅子上,示意亲事官在旁书写证词。

 “是……”

 林瑜一说话,嘴里就吐出一口血来,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浸透,整个人都处在痉挛中。

 “那封弥官说,有人事先告知于他,那舞弊之人在试卷中提及古地名‘凤麟洲’,所以他才能认得出那人的试卷,而倪青岚,则是他事先便认得倪青岚的字迹,趁金向师不在,冒险查看他未誊抄完毕的试卷记下了只词片语,此后他收齐了所有封弥官誊抄过的试卷,又偷偷重新誊抄倪青岚与那人的试卷送到誊录院交到你的手里。”

 韩清吹了吹碗沿的茶沫子。

 “不错。”

 林瑜剧烈地咳嗽几声,“那封弥官手里已经糊名过的空白试卷是事先被人放入贡院的,我与他只知道倪青岚是他们选中的人,至于舞弊者究竟是谁,我们并不知道,我们也不想知道。只是后来官家改了主意,要再加殿试,我便只得将他们二人的试卷,连同另外一些人的,趁着那两日天干,誊录院失火,一块儿焚毁。”

 “林大人呐,您可真是糊涂,”韩清将茶碗往桌上一搁,冷笑,“你是嫌官家给你的俸禄不够?哪里来的豹子胆敢在这件事上犯贪?你以为你咬死了不说话不承认,指着谏院里那群言官们为你们抱不平,这事儿便能结了?”

 “只要官家的敕令在,咱家可是不怕他们的。”

 韩清正襟危坐,睨着他,“说吧,是谁指使的你?咱家猜你,也快受不住这些刑罚了。”

 这几日在夤夜司,林瑜已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无论什么锋利的脾性见了这里的刑罚也都要磨没了,他艰难喘息:

 “杜琮。”

 东方既白,淫雨霏霏。

 杜琮在书房中几乎枯坐了一整夜,自夤夜司将涉冬试案的官员全部带走后,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天色还不算清明,杜琮看着内知引着一名身披蓑衣的人走上阶来,内知退下,那人进门,却不摘下斗笠,只在那片晦暗的阴影里,朝他躬身:“杜大人。”

 “他如何说?”

 杜琮坐在椅子上没起来。

 那人没抬头,只道:“我家大人只有一句话交代您,十五年的荣华富贵,您也该够本了,是不是?”

 杜琮的手指骤然蜷缩。

 那人果真只交代了这么一句话,随即便转身出门,消失在雨幕之中。

 雨声更衬书房内的死寂。

 杜琮神情灰败,呆坐案前。

 ——

 南槐街上没有什么卖早点的食摊,倪素只好撑着伞去了邻街,在一处有油布棚遮挡的食摊前要了一些包子。

 “我遇上贼寇那回,在马车中没有看清,那时你杀他们,并没有动用你的术法对吗?”雨打伞檐,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若以术法杀人,我必受严惩。”

 雨雾里,徐鹤雪与她并肩而行,身影时浓时淡。

 “那你是何时开始习武的?”

 倪素昨夜亲眼见过他的招式,也是那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他看似文弱清癯的身骨之下,原也藏有与之截然不同的锋芒。

 “幼年时握笔,便也要握剑,”

 徐鹤雪仰头,望了一眼她遮盖到他头上的伞檐,“家中训诫便是如此。”

 后来他随母亲与兄长远赴云京,家中的规矩没有人再记得那样清楚,但他在修文习武这两件事上,也算得上从未荒废。

 说着话,两人眼看便要出街口,雨里忽然一道身影直直地撞过来,徐鹤雪反应极快,立即握住倪素的手腕,拉着她往后退了几步。

 那人衣袖上带起的雨珠滴答打在倪素手中的油纸包上,他沾着污泥的手扑了个空,踉跄着摔倒在地。

 雨地里的青年约莫二十来岁,他衣衫褴褛,肤色惨白,瘦得皮包骨一般,乍见他那样一双眼,倪素不禁被吓了一跳。

 寻常人的瞳孔,绝没有此人的大。

 裹缠的布巾松懈了些,露出来他没有头发的脑袋,竟连眉毛也没有。

 也不知为何,倪素总觉得他的目光,似乎有片刻停留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