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条情绪缺口撬开了。
白烬述垂下眼睛,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斯卡奥能够无往不利，屡次都从众人的视线中脱身的办法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从不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而是通过一些似是而非的语言，偶然恰巧的路过，恰到好处的信息,推动着被他盯中的目标,操纵着他人的情绪，让对方自以为这是自己做出的选择，一步一步走到自己希望看到的道路上。
达成这个过程所需要经过的流程越复杂，越有挑战性,斯卡奥就越喜欢。
所以他偏爱选择一些“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一步一步引导着他们突破自己心中的桎梏,脱胎换骨成为另一幅样子。
小鬼是如此，闻琪也是如此。
只要是人，就会有情绪,只要有情绪,就能被挑拨被利用被鼓动。
所谓的绝对理智，只是没有被踩到痛点罢了，如果没有情绪,那就制造一个情绪。
小鬼没有情绪，自诩理智，觉得自己被关在忘川河底几十年，和阳间的一切都没有联系，那就给他一个联系，引起他的厌恶情绪。
一出生就被分离了魂魄来到阴间的残魂，真正属于他的东西还能有什么呢？
无非是血缘、亲情、父母。
胡琼从来没有出现在小鬼的视野中过,从她的身上做文章最简单，把她塑造成一个和理性相反的感性形象，就能最大化地调动小鬼心中对和自己行事风格截然相反者最大的厌烦。
闻琪选择了虚构三个含义恶心的姓名，加深小鬼心中的这份厌恶情绪。
她可能是知道什么内情，也可能只是短时间只能想到这点，如果让斯卡奥来做，他倒是不会选择在姓名上面做文章。
胡琼到底是不是恋爱脑尚未可知，这些名字只不过是她编出来恶心人的，只在姓名上做文章，要是小鬼过分谨慎，或者情绪挑拨的不够到位，只要他去询问胡琼查证，就能查到和她叙述内容截然相反的内容。
白烬述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不过这倒是不重要，胡琼对这小鬼是什么态度还是未知数，而这次的目标很简单，只要让小鬼对林建聿产生杀意就好了。
它和斯卡奥曾经引导过的那些普通人不同，对于普通人，斯卡奥还需要暗示出一个杀人的手法，需要让这些平时不敢反抗的人迈出第一步，而对于看惯了杀人，没有善恶观的小鬼，只需要牵动他的情绪，让他对林建聿产生杀意就好。
操纵.情绪，这几个字说起来简单，真的要实践起来，大部分人对情绪这种看不见抓不到的东西的感知尚且都不明确，想要操控别人的为了保证对方的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希望看到的岔路上更难。
斯卡奥第一次试刀不也失败了两次才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吗？
闻琪有这样的天赋，只要稍加引导，她就能找到合适的线索。
他要做的，只是坐在旁边，在每个节点保证事情不要脱离控制。房间内的其他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白烬述自如地打了个哈欠，眼神扫视一圈。
听到闻琪的话后，除了面露厌恶之色的小鬼之外，仇子涵和汤凌的脸上都出现了牙疼似的表情。
昌威廉看起来很困，对这段从闻琪口中说出来的故事，和药房内的流动的诡谲气氛浑然不知。
只有兆影来大概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是碍于现在江颉的身体里还有一个小鬼，所以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只能隐晦地朝着他看了几眼。
白烬述回以一个微笑，成功看见兆影来恶寒似的往后仰了仰，满脸的【大哥别笑了，你这会对我笑准没好事】。
白烬述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真没打算对兆影来怎么样啊，他是在对那个小鬼微笑而已。
兆影来满脸敬谢不敏地缩回去了。
斯卡奥是不会对她怎么样，但是斯卡奥笑的让她感觉今晚没好事，她也大概猜到斯卡奥想干什么了。
一开始他肯定除了捞人别的没打算干，没见他进未知空间的时候连昌威廉都能忍，要是他一开始也这么见谁都想算计一下，昌威廉早噶了。
最开始他们进入这里只是打算捞人，是第八个队员被捅到重伤，斯卡奥才打算报复回去的。
那个异常调查局队长被针对了那么多年，这次被派到另一个世界，队伍里的小郭手中还有专门针对他的法术用品，准备的这么充分，其中牵扯到的人估计两只手都数不完。斯卡奥想要一个一个算账过去，就算不用时间调查，也需要时间慢慢处理。
七天时间太短，他们现在把不准作为根本没有本世界身份的外来者到底能不能出现在他们的阳间中，就算斯卡奥运气好过去了没事，他一个不擅长打架的普通人也不可能直接上门把这些人解决了。
所以他盯上了闻琪。
只要闻琪作为他亲口认证“和自己很像”的学生，能和他变成同一种人，回到另一个世界刀了虐待过她的所有人，斯卡奥的目的就能达到。
但是闻琪之前似乎一直微妙地缺少那一点悟性……或者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把那些人怎么样，她的心理年龄太成熟，又太早接触了社会上的各种人，清楚的知道凭借自己的能力就算是带着板上钉钉的证据去警察局都不一定能把那些人怎么样。
所以她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制作一个替身远离那个环境，根本没有打算和这些人硬刚。
但是谁叫她倒霉遇见斯卡奥，斯卡奥盯上了她就不可能让她逃掉，他一步又一步戳穿闻琪，故意在她面前塑造一个“斯卡奥什么都知道”的形象，又不留痕迹的杀了方莎蔡洪，加重了斯卡奥这个身份的“神秘”属性。
闻琪不想杀了他们无非就是觉得自己能力不够，那只要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能力就可以了。
这时只要稍微露出来一点他的目的，闻琪就会上钩，成为合格的清算工具人。
那一群导致异常调查局队长重伤的人中，首当其冲要被斯卡奥算账的就是林建聿。只有林建聿是斯卡奥一定要立马同态报复回去的， 他死的越快越好， 最好兵不血刃的跨世界就死在这个晚上。
于是，这个最方便操控的小鬼就变成了闻琪的磨刀石。
兆影来抽抽嘴角，看了看显然已经渐入佳境，逐渐意识到了自己只要接着说下去，就能推动小鬼杀了林建聿的闻琪，觉得她被斯卡奥盯上，真不知道是八辈子积大德还是倒了大霉了。
今天晚上，这场对话的核心根本就不是她带回来的小鬼，而是斯卡奥的代行者闻琪。
而第一次做这种事的闻琪……其实比白烬述预想的要表现好很多。
白烬述抬起头，不含感情地看了闻琪一眼。
虽然反应过来的慢了点，但抓重点的能力可要比斯卡奥记忆里的那些学生强多了。
换成别人，怕不是一上来就要像是仇子涵或者汤凌这样，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试图用论证林建聿有多该死，或者做了多少恶事这种方式来鼓动小鬼杀人。
而小鬼最不在乎的偏偏就是这些。
闻琪则不同，她会思考，会观察，会下意识分析自己需要调动情绪的对象最缺什么，又最容易展现什么。
小鬼太理智了，她很清楚要让小鬼动手，第一步就是要让他从对一切不在乎的理智状态中脱离，对某人某物产生厌恶心理。
这个某人某物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挑动他的情绪，让他的理智出现裂隙，这样顺着这道裂隙才能继续往下做文章。
仅凭对姓名的【恶心】情绪，肯定不足以让小鬼杀了林建聿。
但顺着这个【恶心】再补点什么，就不一定了。
不管这一半魂魄说的多天花乱坠，另一半魂魄的生活环境让他对于世界的认知实际上还是以暴制暴那一套。
他不在乎林建聿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是因为他没有犯法不对杀人不好的概念，小鬼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杀人。
他不愿意去杀人只是因为他将杀人与失去理智的残魂联系了起来，将这视作了一种“没有理智”的表现，所以他要用“不杀人”这种行为，作为理智的一方去和没有理智的一方形成对比，展现自己的优越。
但与之相同的，面对问题，他从来没有见到过正常人是如何解决的，所以实际上他能解决问题的方式也只有杀人，他不愿意杀乐林建聿，只是因为林建聿不是“问题”。
想要刺激他动手，就不能强调林建聿对别人做的事情，而是要让林建聿变成他的“问题”。
白烬述抬起头托着下巴语气惊讶：“原来胡琼当年也是起过名字的？说起来，胡琼没有给林建聿说过这些名字吗？”
“应该……应该没有吧，”闻琪眨了眨眼，配合地往下说道，“如果胡琼曾经说过，那林建聿应该叫过这些名字。”
潜台词是，那之前小鬼听见她说的话，就不会那么惊讶了。
闻琪说话的语气很有技巧，不是斯卡奥那种惑人的温和与鼓励，反而很轻， 很弱， 总是征求别人意见似的，带着一种楚楚可怜的意味。
她最拿手的就是让自己在一段对话中处于弱势地位，对着强者散发弱势气息，自下而上的叙述信息。
面对一个十四五岁出头，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大部分成年人都会不自觉的以上位者自居。
这种语气说出的话，天生就让人觉得可信三分，连带着她话语中的胡琼也可怜了三分。
“可能是那恋爱脑……那倒霉姑娘死之前没来得及说吧。”汤凌也感觉有点骂不下去。
虽然确实恋爱脑，但是惨也是真的惨，当着人家儿子的面，就没必要这么说了。
胡琼死的突然，这些名字说出去又是家里人肯定会不喜欢的格式，估计她活着的时候没敢给家人说，也就再没来得及说出来。
她不自觉地就在闻琪的语气下，把几分钟前才被自己骂过“恋爱脑”和“没有变成厉鬼没种”的胡琼归为了可怜人，放缓了语气，也放软了心肠。
她都有点不忍心，仇子涵当然也落进了这个套里。
“那这也太惨了，给孩子起了名字还没来得及说就死了不说，孩子还被做成了小鬼，还被切成了俩，”他说着说着看向了小鬼，“他叫过你这些名字吗？”
“没有，”小鬼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好，“他不叫我名字。”
“啊？那多不礼貌啊，他叫你啥？”仇子涵一边从旁边拖了一盘瓜子过来，一边给小鬼抓了一把，“喂，不会就跟我似的‘喂’‘喂’‘喂’这么叫吧？”
“我不磕瓜子……”兆影来无语地挥手，“你自己吃吧。”
仇子涵这小孩真是心大。
共用一个身体的小鬼被这几个名字膈应的够呛，沉默了不半晌：“……第一，别叫我喂。”
第二，他根本就没有名字这个东西。
如果不是之前从来没有，怎么会被这个两片残魂共有的名字恶心到。
对于林建聿来说，另一半残魂没有理智，他叫什么那半残魂都不会有对应的反应的，叫什么全凭他自己的心情。公司竞标上市商战需要他时就是亲亲蜜蜜的“儿子”，在发现小鬼的胃口越来越大，居然开始用杀人逼迫他时就是“那个东西”。
从始至终，都没有叫过名字这个东西。
没理智的另一半小鬼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想想，相比起从林建聿嘴里听到这么恶心的名字，他现在觉得没有名字也挺好的。
他脑子里思绪过了一圈，话音刚落，就听见仇子涵迫不及待道：“你叫楚雨荨！”
小鬼：？
他难得露出了有点迷惑的神色。
为什么他要叫楚雨荨。
外面的世界原来是这个样子吗？怎么这些从阳间来的人，说的话他都听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