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无行 作品

38. 朝廷武侠(夺玉)07 雨夜

    轿子外负责伺候江慕寒的太监四喜听到轿内的动静时, 心头是一跳。
 

    恰逢侍卫队已经在驿站歇下了,四喜犹豫了好半晌还是掀开轿帘进去了,却是愣神了许久。
 

    因着他才掀起帘子一角, 就看见了白面染上薄红的自家督公,眼尾一颗红痣似是落了一滴泪一般。
 

    四喜生了张讨人喜的圆脸,旁人都道他是督主的心腹,那日督主挑选伺候他的太监, 慵慵恹恹地掀起眼帘, 瞧上了他, 说是他这张圆脸看着倒是顺眼不少。
 

    于是他就这么成了督主身边所谓的红人。
 

    但其实四喜清楚地知晓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原本不叫四喜, 也不是在督主身边伺候。
 

    他本名小六子,在李大太监手底下伺候, 平时呆呆傻傻的不机灵,不知道因此挨了李大太监多少罚。
 

    但是四喜知道李公公在这吃人的宫中,已经能够算得上是个好人了, 即便经常嫌弃自己呆傻, 但是也没有将自己扔到别的宫里去,而是一直留在皇上的安和殿中伺候着。
 

    四喜是在李公公手底下见到督主的。
 

    他还记得那是个雨夜, 粉雕玉琢的少年被喂了药抬进了安和殿里头,无意间就瞥见了少年的面容, 精致如画的面庞薄红浮起一层汗, 似是雨水润过后的美玉。
 

    四喜知晓这是要干什么。
 

    旁人和宫外人或许不清楚皇上的喜好, 但是日夜在安和殿伺候的四喜是清楚的。
 

    皇上格外喜好这类粉雕玉琢的少年郎。
 

    至于是做什么四喜不敢听也不敢问, 可心里却是门清的。
 

    可这回送来的少年,四喜却觉得比以往送来的孩子,都要好看上不知多少倍。
 

    若要他来说, 便是那种见一眼就极难忘怀的,尤其是少年眼尾一点朱砂痣,显得活色生香了起来。
 

    那夜下的雨很大,四喜战战兢兢地守在殿外,蹲在角落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已是不忍心听闻殿中即将响起的动静了,以往他也不愿听,但都没有今夜来得挣扎而痛苦。
 

    就在四喜以为这个少年也要遭了殃的时候,却听闻殿中一声巨响,脸色苍白却难掩秀丽的少年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安和殿,在雨夜里扑着跪倒在了李公公的跟前。
 

    四喜就这么隔着朦胧的雨雾,瞧着像是已经退了药效清醒过来的少年,鬓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他仰首看着李公公。
 

    四喜听见少年哭求着说,求公公救救我。
 

    本来只是像以往一般来收拾残局的李公公垂首,看了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很久很久,最后叹了声。
 

    说了句四喜听不懂的话,说宫中都是苦命人。
 

    后来四喜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个少年莫名就成了李公公膝下的干儿子之一了,还有了个新名字叫做寒衣。
 

    李公公膝下的干儿子不说四五个,也有十来个,起的名字都挺好听的。
 

    四喜觉得李公公大概是念过书的,不然也不会想出这般好听的名字。
 

    四喜在干儿子里面排行第六,他觉得委屈,旁的人都有好听的名字,唯独轮到他。
 

    李公公笑着看了他许久,说他呆头呆脑的,起了新名恐怕也不记得,那便就叫六子罢,六六大顺,寓意也是极好的。
 

    李公公却是不知晓他手底下的干儿子,哪个会是省油的灯。
 

    又或许他知道,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而且说不定李公公觉着这些干儿子遭些磨练也是好的,能够更有自保能力些。
 

    四喜脑子不灵光,旁的太监也懒得欺负糟践他,也学不来跟着这些人一同结交党争,压踩不如他的太监们。
 

    但新来的寒衣却是不一样的,至少四喜从未在太监里头见过像他一般容貌如此秾艳的人,而且寒衣下手干净利落,野心也是有的,再加上他会说话,十分得各宫娘娘的欢心。
 

    于是旁的太监就开始看不惯他了。
 

    冷了的膳食就是扔了也不给他吃,那时太监们都是同吃同住的,如此多太监都开始欺侮他,旁人也只是冷眼看着,不曾帮助过的。
 

    毕竟,宫里头都是这样的,枪打出头鸟,谁让你这般出挑呢
 

    四喜向来不喜欢跟这些人厮混在一起,于是经常会偷偷将自己藏起来的吃食分些给寒衣。
 

    到现在,四喜都还记得,眉目昳丽的少年总是冷冷清清地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手中捧着他给的饼子,一口一口吃着。
 

    只是那吃东西的模样,虽是秀气而且赏心悦目的,但四喜总能瞧出一股子带着血腥味的杀气来。
 

    后来寒衣被摸出来说是习武的根骨俱佳,李公公便将他送去了东缉事厂。
 

    当年连热饭食都吃不上的可怜小太监,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东缉事厂的督主了。
 

    那些欺侮过督主的太监们,看见他都像是老鼠见了猫儿一般,贴着墙根往角落里走,生怕这连官员骨肉都能面无表情剔了的督主一个不顺心,便剥了他们的皮取乐。
 

    就连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瞧见了他,也是得恭恭敬敬行礼的。
 

    谁人不知在东缉事厂里司管诏狱事宜的督主手上沾了多少鲜血了。
 

    可能就是当年的一饭之恩,督主便挑了他在身边伺候。
 

    有一回夜里,江慕寒端了四喜奉来的热茶,浅浅抿了一口,用瓷盖撇去茶面上的浮沫,突然漫不经心地问了四喜一句,“四喜你说,若是将陛下杀了,会不会有些麻烦”
 

    四喜被他这话吓得险些当场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手中的东西都差点没端稳碎了一地。
 

    他跪在地上去瞧督主,却见他如梅花落雪般冷情的脸上浮现出了认真思索的神色,另外半张脸枕在烛火的光影中。
 

    方才督主的语气漫不经心而淡淡的,就像在和四喜说些寻常趣事儿一般,偏偏就是这样平淡的语气,才更让人心底发憷,头皮发麻了起来。
 

    就连脊背都渗出了冷汗来。
 

    四喜当然不敢应声,又见督主纤长的羽睫轻掩。
 

    宫中人都说督主生了双脉脉含情的眼眸,所以当他垂眸专注地凝望着杯中茶水时,居然还显出了几分深情。
 

    江慕寒凝视了良久,又抿了口茶自顾自地轻声回答道“现在倒是杀不得,杀了倒是简单,但寻一位合适的储君养大却是有些难的。”
 

    他说的倒是轻巧,听的人却是快被吓得肝胆俱裂了。
 

    尤其是督主在说不能杀的时候,冷白的指尖还仔仔细细地摩挲过腕间的珠串,倒生出几分令人头皮发麻的悲悯来。
 

    想到这,四喜倏地就回过神来,看向了眼前饮了几杯酒后闭目养神的督主。
 

    他倒是还从未见过督主这般易碎的模样。
 

    让见惯了督主左右旁的官员生杀大权时冷淡模样的四喜都有些意外。
 

    “督主”四喜犹豫着开了口,担忧地唤了他一声。
 

    似是沉睡着的人倏地就睁开了双眼,因着酒意,他眼尾还残留着绯红之色,衬得眸中凌厉的杀意都深情了几分。
 

    甚至在他意识回笼之前,手上就已经有了动作。
 

    手中的杯盏瞬间飞了出去,但在看清来人后,江慕寒眸中的杀意淡了不少。
 

    于是那飞来的杯盏就在擦过四喜的耳畔,在他身后撞上了轿子的木楞,应声碎裂开。
 

    腿软了的四喜瞬间就跪在了地上。
 

    这这这他知晓督主起床时脾性甚是大的,但也没有今日这般要杀人似的啊。
 

    吓得四喜慌不择路地爬到了江慕寒腿边,在瞥见他手心中攥着的明珠耳坠时,陡然就想起了今日路过梁城西街时,督主多看了一眼的那个蓝衣少女。
 

    四喜脑袋不灵光,只把那姑娘当作是这耳坠的主人,忙不迭地说道“督主可要四喜将那小姐带来”
 

    闻言,江慕寒的脸上浮现了个凉薄的笑,他垂下眸色微淡的眼眸看向跪在自己身边的四喜。
 

    他显然是怕极了,都恨不得抱着江慕寒的一双锦云缎面长靴,然后将时南絮带到他面前。
 

    四喜一抬眸就见自家督公语气凉凉地含笑问他“寻来给本督做对食”
 

    纵然当年净身时,他习得缩阳之术,行房无碍。
 

    但寻常清白姑娘家,何必与他这等诏狱里爬出来的手染鲜血之人牵扯在一起。
 

    这话一出来,四喜就开始觉得不对了,忙磕头认错。
 

    江慕寒抬腿撇开了抱着自己腿告饶的四喜,冷声道“往后不要起这等歪心思。”
 

    只是
 

    思及当年的事,江慕寒便觉心间闷着郁气,连心尖都在疼痛,手心的明珠被压着嵌入了皮肉,硌得生疼。
 

    想到这里时的江慕寒敛眉垂眸,“本督吩咐你去寻的人,可有音讯”
 

    听了这话,四喜又开始磕头了。
 

    前些年督主掌握朝中大权后,就开始命他寻一个耳后有朱砂痣的姑娘,说是家住在一处山谷附近,若是寻到了有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