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客 作品

第44章



 他说什么?


 他没有篡位之心?


 她宁可相信太阳从西边出, 大公鸡能生蛋,也不相信他口中出来的这一句话。


 装,继续装, 装得再好, 瞒得住别人, 怎可能瞒得住她?


 菩珠起先一愣,随即心中冷笑, 想了下, 从一直跪坐着的座墩上站了起来, 绕过挡住自己的那只正在冒烟的大香炉,径直来到了云床之前, 微笑道:“殿下, 我于河西第一次见到殿下, 素昧平生,殿下便慷慨解囊赠钱于我, 此后更是数次对我施加帮助, 我虽未明言,但心中感激,想何日能够报答万一。此刻我是出于对殿下毫无保留完全的感激和信任, 这才不和殿下故作玄虚玩弄手腕。为表我的坦诚,我可谓剖心,更是期待与殿下往后一道共担风雨。我一个女子都做到如此地步,殿下你又何必遮遮掩掩, 不敢承认?”


 李玄度凝视着面前这张莹洁如玉的娇面,半晌道:“你凭什么认定我一心篡位, 拒了你便是遮遮掩掩不敢承认?”


 云床前那秦王妃的一张艳红小嘴翘了一翘,掩不住鄙夷之色, 随即听她道:“天地纲常忠臣孝子那一套,我早看透了,不过是拿来糊弄人,叫天下人甘受驱策的攻心法罢了。别人我是不知,倘若不是四月间那一道天雷劈得凑巧,我祖父的冤情和罪名恐怕永沉地底,今日何人还能记得起他?我都知道这个道理,殿下您天纵英才,怎会作茧自缚?您天生血统高贵,身上流着先帝之血,我亦听闻,先帝曾有意传位殿下,殿下您有登完,轻轻拿开了她还紧紧抱着他右臂的两只手。


 菩珠简直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掉头回来的。


 她心烦意乱。


 不不,岂止心烦意乱,简直是心慌意乱。闭了门,仿佛一只被烧了尾巴的猫,一个人在屋中走来走去,被焦虑给弄得胸口发闷,最严重的时候,简直连气都要透不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都把话讲得如此透彻了,他为何还是抵死不认?难道是哪里说得不对?


 又难道,这一辈子的事情因为她的到来,和前世并不尽然相同,他真的无意篡位了?


 她被这个念头给吓得不轻,心里一阵焦躁,热汗就冒了出来。


 她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不断地劝自己冷静,最后去推开窗户,迎着吹来的夜风大口大口地呼吸,半晌,终于慢慢稳住,脑子也开始动了。


 虽然方才他就是不承认他的野心和图谋,但一个人做过的事,却是无法抵赖的。


 如果他没有野心,十六岁那年为何会参与梁太子的作乱?须知以他当时担任的官职,说印信比脑袋重要都不为过。


 前世她虽没有参与过朝政,但她也知道,北衙将军的印信从来都是本人亲自保管,非常谨慎。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没有他的许可,如此重要的印信如何到达他副将之手?


 再说前世发生在明年春的那场刺杀。当时作为太子妃,她在皇帝遇刺的当夜便随李承煜赶去探望,亲眼看到皇帝面白如纸,受伤不轻。证据如铁,不是他谋划的又会是谁?


 要想策划一场针对皇帝的阴谋,从事前的准备,到行动过程,到事后种种,还要做好万一失手的后手准备,这要如何周密的计划,调动多少力量,虽然她没搞过,但想想也能知道。现在距离那件事连半年时间都不到了,他却说他没有篡位之心。


 没有篡位之心的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样的事?


 如果她不是重生而来,说不定真的会被他骗过去。


 那他为什么矢口否认?到底出于什么考虑,是自己的态度还不够坦诚?


 菩珠闭目,开始回忆今夜从见到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起,慢慢地将整个经过梳理了一遍,突然,她的心一跳,一下睁开眼睛。


 她想到了!


 这么重大的事,自己不过是个嫁给他才一天一夜的陌生人,他怎么可能凭了她的单方面之言就全然相信,贸然将他的底交给自己?


 万一这是皇帝利用自己设的一个计中计,他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全怪她,太过急躁了,今早在长安宫遇到的人给她造成了压力,令她没有耐心等待一个好的时机,便贸然地对他提了出来。


 设身处地换做是自己,也不可能会这么快就信任一个此前还怀了厌恶之感的外人。


 她越想觉得越对,懊悔不已。


 错已经犯了,她必须想办法弥补。


 现在她最需要做的,不是逼迫他承认他有谋逆之心,而是尽快消除他对自己的戒备之心。


 那么如何才能令他对自己消除戒备?


 想着似乎难,其实也简单。根据菩珠的心得,无非就是脸皮厚,不怕被拒,多关心,多交流,向他展示自己的善意和诚意,等熟悉了,话就容易说开了。


 一想通,她方才失掉的气力便迅速地恢复了过来。


 那个黄姆要她博取李玄度的欢心,好叫他不再防范自己,如此方能刺探他的机密。


 这老姆人虽可厌,但说的这一点,菩珠却是十分认可。


 她懊悔,自己刚才糊里糊涂竟然真的听了他的,就这么回来了。


 这岂不是坐实了他有用她便贴上去,无用她便掉头走的做派?


 这真的是冤枉。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这种人。


 方才她实在是心里太乱,他又赶她走,她不走还能怎样?


 当务之急,她得赶紧回去向他解释,免得造成误会,影响接下来的关系。


 菩珠立刻回到妆奁前,对镜重新理了下妆容,再次来到静室。


 室内烛火依然亮着,他人却不见了,那个骆保也不见了。


 菩珠召来值夜老姆,问秦王去了哪里。老姆指着走廊尽头的方向,说先前看见秦王朝着那里走了过去。


 他没有回琼苑更衣,衣衫不整,不可能就那样外出,菩珠猜测他人应当在王府后院的某个地方,便叫婢女在前挑着灯笼照路,穿庭过廊,沿甬道一路寻了过去。


 清望斋、曲流亭、玉翠池,找遍了几个有景的地方,始终没看到他的人影,最后立在一个三岔路口,一时正想不好该往哪条路去,见左边来了个看着像是守夜门的杂役老姆。待人到了近前向自己行礼,便随口问是否看到过秦王。


 老姆指着西北角道:“殿下仿似去了鹰台。”


 菩珠一喜,朝老姆所指的方向而去,走到道路尽头,看到一道墙垣挡路,有扇显得有些破败的门。


 门半开着。她走了进去,有条通道,一直朝前延伸,道路的尽头,隐隐可见一片被夜色勾勒出的角楼轮廓的暗影。


 她昨夜才入的王府,今日回来,白天也未四处走动,对王府的布局并不清楚,但方才那样找了一圈下来,只觉假山流水,处处景致,看得出有人打理过的样子。唯独这扇门后,走了不过一箭之地,路上便爬了荒草,那荒草疯长,再走几步,竟将前头的路也给埋了。


 四周没有半点声响,只剩走路时裙裾擦过荒草发出的    之声。除了婢女手中的几只灯笼照着脚前的一片地,其余的地方黑漆漆的,只觉长满了大片大片的杂木。


 看得出来,从前这里是个林子,如今无人照管,树冠高低相杂连成一片,附近的山石更是颓塌倒地,到处都是萋萋野草。


 不过隔着一道墙垣,王府里竟还有如此一个荒芜落败的角落。


 婢女渐渐胆怯,几人缩在了一起,看着都想掉头回去了,但王妃没有开口,她们也不敢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