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春续昼 作品

第23章 大瓮一扬倾江海(4k)


  倏忽间,又是一日过去。

  眼见得天色愈发黯淡下来,昏黄的夜幕一点点将树海笼罩,正此时,楚维阳一手拖着一头猎豹,一手提着一兜灵药灵草,就这样施施然的从渐次厚重的雾霭深处走来,缓步穿过禁制,然后将死去的猎豹与灵草方才摘风楼前平坦的地面上。

  原地里,马管事戳着一根树枝,在翻弄着篝火,这会儿焰火缭绕,一息更胜一息。

  手中倒提着长剑,楚维阳三下五除二将半扇兽肉拿树枝串起,架在篝火上炙烤,又留了半边焰火的空挡,却见楚维阳拿起那一兜花花绿绿的灵药灵草,一点点小心的在焰火上烧灼去水汽。

  即便是马管事眼里的《青竹丹经》再不堪,能冠以丹经的名称,总归还是有底蕴在的。

  一枚墨绿玉简,传授给楚维阳的不只是这位青竹祖师的修行功法,更有辅佐修行的诸多毒道学识,这些甚至不是楚维阳能够一时半会儿参透的,但至少如今已经能够做到在这片葱郁树海之中就地取材,遴选蕴藏毒性的药草。

  只一会儿的功夫,烘干去了水汽,干瘪的药草在楚维阳的手中,微微一用力便被捻成齑粉,又过了一会儿,那满满一兜的药草,全数化作了楚维阳手中那一整木碗灰扑扑的药粉。

  走到大瓮前,小心的掀起封口的符纸,乍一掀开,便有一股腥香气息扑面而来。

  初时是身躯预警似的体现出剧烈的腥气,可是还没等人警醒过来,陡然间,那腥气便在呼吸之间转化成极其雅致的馥郁香气,恍若是百花盛开,沁人心脾,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多闻一闻。

  电光石火之间,楚维阳轻轻地咬了咬舌尖,剧烈的痛楚将他的心神唤醒,楚维阳这才赶忙避开瓮口,只是扬着手中的木碗,将那灰扑扑的药粉,尽量均匀的撒入瓮中。

  一时间,那香气愈发浓郁起来了。

  再小心的将瓮口以符纸封起,楚维阳这才坐回篝火前,正好拿起炙烤好的兽肉,狼吞虎咽之间,状若似饕餮再世!

  一整头猎豹进了肚中,天色彻底深沉,楚维阳仍旧不停歇修行的进境,先是几粒百草破厄丹囫囵吞下,待体内的煞炁产生变化之后,强忍着暖流与剧痛在四肢百骸间交替流转,楚维阳持起长剑,一遍又一遍不停歇的演练着《春时剑》三十六式。

  如今只剩两道剑意未曾通悟。

  清明剑意的方向,楚维阳还未曾定下,但谷雨剑意却是十成十的养身之剑。

  而根据马管事的说法,在煞炁动荡四肢百骸,药力滋养五脏脉轮的时候,是最容易于全神贯注之中感悟养身之剑的。

  古时玄门先贤以水象指代法力元炁。

  雨水剑意因是如此,谷雨剑意在这基础上更胜一层楼。

  许是已经彻底的认清了自己的剑道天赋。

  楚维阳在这期间,彻底的忘却了三十六式《春时剑》,只是在辗转腾挪之间,不断的用心神去感受那种浩渺磅礴的意境。

  恍若是瓢泼大雨从天上倒灌!

  恍若是汪洋气海咆哮于丹田!

  而这样磅礴的意境,最后从纯粹的大雨、元炁的意象之中抽离出来,化作某种无形无质的浩渺无量,最后,因着那一缕缕痛楚的传递,渐次和四肢百骸间那几乎不可计数的淤积煞炁重叠在一处。

  煞炁成海,浩渺无量。

  而对于自己体内煞炁的淤积,这种真实可以触摸到的浩渺磅礴意境,则楚维阳有着长久且充足的体会。

  过往所曾经承受的苦难,如今竟真的一点点成为踏上前路的资粮。

  这数日间,楚维阳几乎数次心境波动,无限的接近于通悟谷雨剑意,这样显著的进境变化,也迫使楚维阳将更多的心神都放在了《春时剑》的修行上面。

  多通悟一道剑意,都以为楚维阳距离挣脱出死亡的泥泞又多迈出一步路来。

  而一旁在夜风之中摇曳的黯淡篝火旁,马管事颇为感慨的看着楚维阳于夜幕下舞剑的身影。

  这一刻,马管事忽然想到了前几日里,偶然间听楚维阳所诵念的那首词——

  “客子久不到,好景为君留。西楼著意吟赏,何必问更筹。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中州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尔,决策尚悠悠。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

  兀自喟叹着,马管事看着月华映照剑光,无端的七情悸动起来。

  怅然间,他似有了酩酊一场的冲动。

  又似乎,只是看着眼前的景象,就已醉意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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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当楚维阳再度吞下一枚百草破厄丹,稍显颓靡的暖流勉强让年轻人提振起了精神。

  接连许多天很是不节制的修行《五脏食气精诀》,直至这一刻,楚维阳终于感应到了百草破厄丹的效用减弱。

  这不在楚维阳的见知障范畴中。

  前世今生的经历,让楚维阳很容易接受所谓“耐药性”的说法。

  药力不可避免的效用颓靡,是甚么样的功法都无法弥补的,哪怕如今只是微微展露出苗头来,但却意味着未来楚维阳必定要面临的困局。

  当有一日,自己的修为还没能追上煞炁的增长速度。

  当有一日,这百草破厄丹彻底失去了药力功效。

  一念及此,楚维阳颇感疲惫的摇了摇头。

  这样的发现,也不过是长久以来囹圄困境里密不透风的锁链之一罢了。

  缓缓地扶着膝盖站起身来,依靠着洞开的窗户,任由融融暖阳照耀在自己病态苍白的脸上,照在仍旧干瘦的身躯上。

  那温润的暖阳,让楚维阳的身躯一点点松弛了下来。

  然后,年轻人抽出剑,旋即割破掌心,嫣红的鲜血滴落进木碗中。

  少顷,身形略显踉跄的楚维阳,吞下一枚龙虎回元丹,这才一步三顿的走到大瓮前,将这一碗满含煞炁的血洒进大瓮中。

  一夜过去,腥香气息愈发浓郁,那浓烈的味道甚至在悄然变化着,不在有激烈而引人心神警惕的那部分,香气愈发柔和,仿佛是烈日下曝晒的被褥的气息,是自然里泥土混合青草的味道,是姣好美人脖颈间的幽幽兰香。

  似乎仔细轻嗅着,一瞬间便能教人想象出各种各样的美好来,那悠然的幻想有千百种,但无一种与毒道有关,无一种与蛇相类。

  一念及此,等楚维阳重新封好了符纸后,也忍不住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