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诞的表哥 作品

第548章 除奸宦(第2页)

    在圣人所有需要他的时候,他都陪着,可他唯一需要圣人的时候,圣人竟毫不犹豫地逃,投入了叛逆的怀抱!

    “懦夫!”

    窦文扬冲着李琮的方向痛骂了一句。

    他不过瘾,于是又骂了一句。

    “没种的男人!”

    骂完之后,他自己反而先哭了。

    泪水决堤而下,把他脸上的血冲得惨不忍睹。

    “窦公,我们逃吧,小人这就去接小郎君。”

    窦文扬并不在乎养子窦余,他有权势时可以逼人把儿子过继给他,可当他失了势,难道干儿子还会为他养老送终吗?放屁,根本不可能。

    他没有根,逃到民间隐姓埋名,有什么意思?

    “不逃,走,随我去找太子!”

    阉人永远只能依附于圣人,可圣人却可以不是同一个人。

    ~~

    此时,李俅也已经听说了薛白监国以及后续的种种消息。

    他的关注点却与李琮不同。

    李琮在乎的是回了长安是否能平安,他却是第一时间脱口而出道:“自古除非太子,谁还能监国?”

    “殿下,圣人已然出城了,你也快走吧。”

    “我不想……”

    李俅正说着,一转头就见到窦文扬冲了进来。

    他被那张可怕的脸吓了一跳,惊愣在那半晌,甚至没能听到窦文扬在说什么。

    “你,造反了?”好一会儿,李俅才问道。

    “不是奴婢反了。”窦文扬忙道:“是薛逆反了,他要抢了殿下的诸位,殿下甘心吗?”

    李俅当然不甘心。

    一直以来,他是唯一没有做错事情的人,凭什么到最后却是他失去的最多。

    窦文扬看着李俅的眼神,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慢慢拉住了李俅的手。

    “奴婢带太子走,我们还有机会。”

    李俅有些犹豫,这一刻有种种情绪泛起。

    他以前真的对李琮重用宦官的行为很不解、很反感。那些阉人像藤缠着树一样,盘虬在天子权力之上,看起来就像是要勒死天子,又像是蛇勒着脖子,让他感到恶心。

    他下定决心,若有朝一日他登基为帝,第一件事就要扫除宦官干政之弊。甚至还没等到登基他就凭着心中的正气,与朝臣们合作,开始站在了宦官的对立面。

    但是,当有人威胁到他的皇权,最迅速、最坚决地站到他身旁的,恰恰就是宦官。

    李俅呆呆地看着窦文扬那张可怕的脸,看着那只沾满了鲜血的手渐渐牵住了自己,没能躲开。他一个激灵,仿佛感受到了命运,那重蹈覆辙的命运,他无力逃脱。

    他预感到自己必将又是一个庸弱之君,对自己感到无比的失望,几乎要哭出来。

    可偏偏,他无法抗拒,既不能忍受权力的诱惑,也不想就这样接受失败。于是,被拉着走了一步,又一步。

    李俅就像一个玩偶般被窦文扬牵出了行宫。

    已有人牵着马匹等候在外面。

    “殿下,快上马!”窦文扬表现得很忠心,亲自要扶李俅上马。

    “周智光送我的骏马。”

    李俅想到了自己的神驹能派上用场。

    窦文扬竟也依他,连忙吩咐道:“快,去把殿下的马牵来。”

    然而,他的心腹部将竟是道:“用不到了。”

    “什么?”

    “卑职说,用不到了。”

    随着这一句话,窦文扬背上一痛,已被重重砸倒在地。

    ~~

    “斩奸宦!”

    “斩奸宦!”

    山呼海啸的呼声响起。

    窦文扬抬头看去,前方是皇城朱雀门壮观的城楼。

    他眯了眯眼,凭直觉能分辨出薛白就在那上面观刑。

    也对,这是收买人心的举措,薛白怎么可能不亲自来。

    再回顾四周,窦文扬发现,自己的党羽们也都被押来了,王守诚、杨孜恭……个个都是在李琮身边一度手握重权的人物,看来今日的行刑场面将颇为盛大。

    窦文扬不怕死,觉得早死早托生,只希望下辈子自己的命能不再这般苦。

    然而,听着那宣读自己罪状的诏书,听到后来,竟还有“交构东宫,举兵谋逆”之词,他愣了一下。

    无论薛白如何诋毁他,列出多少十恶不赦的大罪,他都有所预料,可对太子明显是诬陷啊。

    “这乱臣贼子。”

    窦文扬骂了一句,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堵住嘴。

    那他势必不会让薛白称心如意,当即撒开了喊,发疯了般地大吼。

    “薛逆!谁忠谁奸自有天在看!”

    随着这话,窦文扬干脆把薛白如何让天子不安、自己又是如何殚精竭虑地辅佐天子掌政这些事一股脑地喊出来。

    他身后围观的百姓们不由爆发出了一阵嘘声。

    窦文扬见有人捧场,愈发来了劲,骂过了薛白,还骂朝臣。

    “还有你们这些自诩清高的狗屁官员,背地里男盗女娼的烂货!你们除了站着尿,又比我正气几分?说的就是你,刘希暹,你投靠薛逆,押着我换功劳?忘了你跪在地上给我舔靴子的时候了,我告诉你,我靴子上全是我的尿,哈哈哈……”

    刘希暹正站在前方不远处。

    他是在奉天城中背叛了窦文扬的将领,长得形貌光伟,仪表堂堂又孔武有力,任谁见了都会夸一声“伟丈夫”,却是被窦文扬抖落出了如此不堪的一面,当即勃然大怒,要过去封住他的嘴。

    然而,刘希暹才动,已有人拦住了他。

    是禁军大将之一的张小敬。

    “刘将军不必急,人之将死,就让他说个痛快。”

    “喏。”刘希暹无奈,苦着脸应下。

    窦文扬愈发来劲了,一个一个地骂过去。

    “全都是卖主求荣的贱人!王驾鹤,你也站在那,果然,你也署名请薛逆监国了,呸,软骨头!道貌岸然的老骚客,背叛我?真当我不能治你了?名字起得倒风雅,哄着国子监的白脸童子拿棒槌捅你那臭烘烘的屁……”

    “杀了他!杀了他!”

    不等窦文扬嘴里那个“眼”字出口,王驾鹤已然疯了般地跳起来,不断地指向窦文扬,怒吼道:“斩了这个奸宦!斩!”

    “哈哈哈哈哈。”

    窦文扬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原本尖细的声音已经沙哑。

    可他的兴致却更高了,整张脸因为亢奋而涨得通红,愈发放肆地骂着各个官员们。

    世人都骂他是奸宦,却忘了只凭宦官的话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奸宦也要构建了势力才能有所作为。

    说到底,他只是把圣人给他的权力分到党羽们的手上,真正倒行逆施、鱼肉百姓的还不是这些口口声声“除奸宦”的文官们?

    党同伐异、盘剥万民,同样的所作所为,同样的自私自利,就因为他没有那条祸根反而要被口诛笔伐?

    他比他们少的只有抢夺民女的恶行。

    欺他没有口舌之利,便要把所有脏水泼到他头上,错了,今日他偏唇齿如刀,把所有官僚的脸皮都剥下来。

    窦文扬就这样骂啊骂啊,骂到后来,终于哑得快要发不出声来。

    他其实已经失禁了,裆下湿漉漉的一片。

    可他不在乎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胆魄?

    “一群儒夫!”

    “大唐就是有你们这样一群懦夫,才会使天子受权臣欺凌,才使我等内侍搅动风云!”

    “我虽身残,敢与薛逆相抗,你等呢?匍匐拜倒而已。”

    “你等身披锦袍,人模狗样,却唯敢凌虐小民。虽有那一条东西,实不如我一阉人!你等……尽是痿厥!”

    “痿厥!”

    这二字一出,仿佛冥冥之中与王悍当年的骂声呼应了。

    同一片青天之下,朱雀门还是那一道朱雀门,满朝文武已换了一个遍,但骂声依旧。

    开骂的,一个迎着万人展露了昂扬之物,一个却是身体残缺,共同点只是一样都很癫狂。

    “他疯了!杀了他!”

    朝臣中还有许多人在吼着,因为一个阉人临死之际还让他们斯文扫地而愤怒。

    窦文扬已然满足了,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张开嘴,无声地吐出“痿厥”二字。

    他忽然想到,骂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拿那个器官来骂人,而文官们终日骂他阉党、奸宦也不过是如此,与市井鄙夫骂人“痿厥”没什么不同。

    “我是阉人,我是奴婢,我下贱,你们又高贵到哪里去?!你们高贵,你们不过是生来就在名门望族……”

    “噗。”

    刽子手终于挥下了那柄高举着的刀。

    时隔多年,窦文扬上面的那一颗头也被砍落了。

    随之一起被砍下的人头还有许多颗,哗啦啦地滚落,像从袋子里倒出一地的金珠。

    观刑的人们拍手称快,继续喊着“除奸宦”,也有人觉得不够,巴不得连那些被窦文扬点名的人一道砍了才好。

    但不论如何一场权力交接已于这片血泊中完成了。

    李琮费尽心思培植的宦官势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也意味着他争取亲政的努力付诸东流、他的皇权旁落。

    他自己选的,在许多次他选择逃跑的时候就注定了。

    ……

    薛白站在高高的城头上,看着一具具无头尸体倒下去,像是看着草原上的草被一排排地割过。

    这样大规模处斩权宦的事他已不是第一次做了,上一次他就斩杀了李亨身边的权宦,可若没有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换了一批宦官依旧会干政。

    得换皇帝,薛白就是打算这么做的。

    因此这次他相信大唐的权宦之祸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