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诞的表哥 作品

第437章 无贵贱(第2页)

 安禄山一向是脾气暴躁、任性妄为,往日高尚只觉得府君真性情,遇到事劝一劝也便是了。如今登基在即,仍旧这般发脾气就显得非常不妥了。

 高尚那没有眉毛的眉头一竖,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卷轴随意一卷,问道:“敢问中使,是何人将圣人的无心之言拟成旨意?欲动摇军心,离间大臣吗?!”

 老宦官竟不惧他,上前两步,小声却又严肃地问道:“你知陛下有多生气吗?”

 高尚心中一颤,能够感受到安禄山那可怕的怒火。

 目前叛军面对的形势确实是非常严峻……

 黄昏,偃师县。

 原本要去往洛阳的高尚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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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朱希彩置了两壶酒,招赵崇义一起饮了几杯,之后问道:“今日之事你也见到了?”

 “这……不曾见得分明。”

 “我们的这位圣人,有时脾气是暴躁了一些。”

 “县尊不可妄语,若让旁人听到,便是指斥乘舆之大罪。”

 “我才不管甚‘指斥乘舆’,我们也不玩这一套。”朱希彩道:“我怕的是,眼下的局势可真不是很好啊。河北丢了,潼关打不进,唐军在东面步步紧逼。”

 赵崇义道:“这都是一时的,县尊不必忧虑。”

 “我忧虑啊。”

 朱希彩感慨着,又灌了赵崇义几杯酒,待他有了些醉意,方道:“东边唐军的统帅薛白,与你有旧吧?”…。

 赵崇义正在夹菜,吓得筷子都掉在地上,连忙道:“县尊这是何意?高丞相给我官身,这才是大恩。”

 “官也得有命才能当。”朱希彩小声道:“我的意思,倘若局势有变……算我一份?”

 赵崇义甩着头,道:“县尊说了什么,今夜我只当没听到。喝醉了,听不清了。”

 说罢,他不敢再饮,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回到住处之后,赵崇义掀开窗子往后偷瞥了一眼,不见有人盯着,于是悄悄出了门,再次到了高尚所住的院子,小声地通禀,请求连夜见高尚。

 “何事?”

 高尚似乎没睡,从榻上支起身,声音还十分清醒。

 “恩相,朱县令似乎有所动摇啊。”赵崇义躬身上前,仔仔细细地把今夜的遭遇说了。

 “目光短浅。”高尚淡淡评价了朱希彩一句。

 “是。”

 “你呢?不曾动摇?”

 “实话与恩相说,下官不想丢了这官身。”赵崇义道,“我出身卑贱,不像薛白有裙带可攀附。县尉于他而言是起家官,于下官却是光宗耀祖。下官宁死,也不愿重新活为贱吏。”

 “聪明,薛白已被昏君通缉,看着吧,东面的唐军很快要溃败。”

 高尚这次动身回洛阳之前已经想过了,他稍稍放缓一些对雍丘县的压迫,也是给唐军一个内斗的机会。

 倒没想到赵六也能看明白这些局势。

 “去吧。”

 “下官告退,请恩相安歇。”

 等赵崇义退走了,高尚却没有安歇,而是招心腹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朱希彩便到了。

 “见过丞相。”

 “赵六来过了。”高尚道,“他经受住了我的考验啊。”

 朱希彩道:“是,下官一直以来也没有发现他与首阳山有所联络。”

 “看来,借由他来攻克首阳山是不成了。”

 高尚之所以用赵六这个门房,从一开始就不是因其出身卑微而同病相怜,天下间卑微者多了,他也怜不过来。他只是想着赵六或许是首阳山留在偃师县的一个暗桩,遂将计就计,将其提拔为县尉。

 “罢了,就当收获了一条忠狗。”

 “是。”

 “还有你。”高尚淡淡瞥了朱希彩一眼,道:“放心吧,唐军虽众,不过乌合之众。圣人一时虽恼我,不出三日,气消之后必还要重用于我。”

 “下官一直很放心。”

 高尚非常笃定,最多三日,安禄山必然会再遣人来召他回洛阳。

 因这样的事过去发生了太多次了,安禄山一直有些孩子气,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就当留在偃师县,设法攻克首阳山。

 但这日,他还没出城,却有骑兵从城外赶了回来,禀道:“南面有一队兵马来了。”

 “怎么回事?”

 “是武令殉的哨探发现的,说是在万安山一带遇到了军队行进的迹象,不知是哪路兵马。”………

 “何时之事?”

 “两天前。”

 高尚思虑或许有唐军想要偷袭洛阳的可能。

 对此,他不得不慎重面对,遂招过自己的亲兵统领,道:“你带人回洛阳一趟,提醒圣人防备唐军偷袭。若见不到圣人,也务必报于严庄。”

 “喏!”

 “还有一事。”高尚走了两步,倾过身,压低了些声音,道:“让严庄查,圣人身边是否有唐廷的细作。那封责问我的诏书是出自谁手?从这件事开始查。”

 “喏!”

 才吩咐完,已能望到南面的天际,大雪纷飞中出现了一条黑线像潮水般涌来,高尚平静以对,道:“你不必理会,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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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亲兵,他站在城垛边眺望着那远远而来的兵马,猜测是哪路唐军,南阳太守鲁炅?颍川太守来瑱?襄阳太守魏仲犀?

 不论是谁,运气都不太好,恰好遇到了他高尚在偃师县……

 同一时间,洛阳。

 明堂依旧高高耸立,远在洛阳城门处就能看到。

 田乾真从潼关战场回来禀报军情,进城首先便想见高尚、再一齐觐见安禄山,由此听闻了高尚、严庄被叱责一事,只好匆匆赶往紫微宫求见。

 他从小就在范阳军中由安禄山看着长大,兼武艺高强、打仗勇猛,颇得安禄山喜欢,顺利便进了宫城。

 “阿浩来了。”

 安禄山正在试他的龙袍,眼神里却忧心忡忡,一见面,便迫不及待问道:“潼关还能攻得下吗?”

 “能!”田乾真道:“据可靠军情,哥舒翰已病重,将军事交于田良丘,唐军军令不一,我等必可胜。”

 “真的?你不是安慰我?”

 其实打仗之事,哪有说得准的,田乾真就是在安慰安禄山,但他偏能知晓安禄山的心意。

 “真的。请陛下放心,自古帝王,成大事前皆有胜败,哪有一举成功的?如今四面的唐军兵马虽多,都是新招募的乌合之众,远不能比我等范阳精锐。纵使事不成,收取数万众,也能横行天下,裂土一方,怕得谁来?!”

 田乾真是年轻人,一番话锐气十足,倒是让安禄山开怀不少。

 他遂借机为高尚、严庄开脱。

 “高先生、严先生都是追随陛下多年的功臣,若不见他们,让诸将知晓,人心动摇,那才真的危险了。”

 “阿浩也知道,我这脾气上来,什么都拦不住。”

 安禄山之所以下诏骂高尚、严庄,乃是因听说了各种战事不顺的消息,想到这两人劝自己造反,结果长子安庆宗被李隆基斩了,事态也不顺,恨不能真杀了两人泄愤。

 他暴怒时虽可怕,但气消了却又恢复了憨态可掬的样子,捧着肚子,愁道:“现在骂也骂了,怎么办哩?”

 “陛下不如设宴请他们回来?”

 “好吧。”

 安禄山抚着身上的龙袍,想着还得用能臣,助自己当皇帝,遂道:“那便依阿浩,我设宴款待他们,亲自给他们唱歌听。”………

 如高尚所料,甚至没出两日,安禄山就已经消气,要继续重用他了。

 当日,一封旨意便由洛阳发往偃师。

 偃师县。

 随着高尚的一道道命令,城中守军正在有条不紊地应对着奔腾而来的敌军。

 收吊桥,闭城关,点烽火,击通鼓,乱而有序。

 “快!把洛水上的冰面砸开!”

 高尚大步赶到投石机旁,冲着士卒大声呼喝,于是士卒装填着石头,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

 忽有人抬手指向城外的大雪,道:“丞相你看!”

 马蹄声越来越近,唐军终于奔到了洛水南岸。

 之后,一杆半卷的旌旗被朔风展开。

 高尚眯眼看去,瞳孔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薛?”

 虽然天下姓薛的将军无数,可他心里有种预感,来的怕是薛白。可若来的是薛白,与自己在陈留、雍丘之间鏖战了两月的又是谁?

 他眼珠稍转,看到了另一杆旗,上书“常山太守”等字样。

 合了预感,他却是喃喃道:“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也好。”

 只在片刻的震惊之后,高尚已镇定下来,心想,正好与薛白一较高下,报当年烈火烧身之仇。

 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城下,有披甲的将领出列,策马到了洛水边,没有踏过冰面,只是抬头望着偃师县城……隔得虽远,高尚知道,薛白来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放声大喊。

 “薛白!来的正好,你注定死在我手上!”

 喊声很大,震落了城垛上的积雪,也使得高尚没能听到他身后那靴子踏过雪地的声音。

 直到有人喊了他一句。

 “恩相。”

 高尚回过头,见是赵崇义来了,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

 他便道:“赵六,为我披甲……”

 “噗。”

 匕首已毫不留情地扎进了高尚的胸膛。

 他愣住了,僵在那儿,像是被寒冷的冬天冻住一般。

 远处,朱希彩站在那,正在大雪中迫不及待地脱下大燕朝的官袍。

 “为……什么?”高尚喃喃道:“我给你取的名字……”

 “你说你出身卑贱,要带着我把别人踩在脚下。”

 这片刻工夫,赵崇义竟是拔出匕首,再次捅了下去。

 “但,你把我也踩在脚下了,那就让开吧。”

 高尚只觉十分恍惚,没听清赵崇义在说什么,耳畔听到那吱吱呀呀关上的城门又吱吱呀呀地打开了,想必薛白很快就要入城。

 他的对手是薛白,并不是眼前的赵六。赵六,一个杂役、门房,无名之辈而已。

 高尚努力想要转过头,再看一眼薛白,那个真正配与他为敌的人。

 “噗。”

 又是一滩鲜血洒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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