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麒麟 作品

第九百六十七章:父皇,是你错了!


  “真的?”

  朱见济猛地抬头,眼睛当中带着惊讶和难以置信。

  朱祁钰笑了笑,道。

  “济哥儿,你告诉父皇,平时父皇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像今天一样保护着妹妹?”

  “当然!”

  小人的口气有些着急,似乎生怕朱祁钰不相信一样,眼中原本渐渐隐去的水光,也因此再度浮了起来。

  见此状况,朱祁钰按在小人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目光直视着朱见济的眼睛,道。

  “哥儿,有一句话,父皇要告诉你。”

  “人活着世上,会做很多事情,每做一件事情,都会有做这件事情的目的,但是,这不代表,伱做这件事情时,有其他的目的是错的。”

  “只要你做的事情是对的,只要你没有伤害别人,那你希望在做这件事时,自己也能得到赞许,得到好处,这是人之常情。”

  “父皇知道,你一直都在做一个好哥哥,努力的保护妹妹,既是如此,你理当被夸奖,你做的很好,希望被父皇看见,希望被夸奖,这不是什么值得羞愧的事,是理所应当的。”

  “明白吗?”

  这些话,显然和朱见济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不一样,但是,看着朱祁钰温和的目光,他的身子却慢慢的放松下来,只是那张小脸上,却不免闪过一丝迷茫。

  迟疑着,朱见济罕见的没有像往常一样乖乖的应声,而是想了想,道。

  “可是父皇,先生说圣人君子,其心正大,不可有私心贪欲,为人处事,用意当正,所行方善,我觉得,先生说的,好像也是对的……”

  说这话的时候,济哥儿的口气,颇有些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惹得朱祁钰生气一样。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他这句话,其实是在反驳朱祁钰刚刚的话。

  不过,和朱见济担心的不同,朱祁钰并没有因此而生气,相反的,他反而很高兴。

  济哥儿在自己面前,一向很是乖巧听话,甚至有些时候,带着几分刻意的奉迎。

  这一点,朱祁钰早有察觉,但是,他一直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直到今天,他站在小学堂的窗户外,看到济哥儿时不时的朝他的方向偷瞄。

  那一瞬间,他心里突然很难受。

  就在他一刻,朱祁钰仿佛回到了那个午后。

  那时的他还小,当他好不容易熬了好几个晚上写的课业,终于被先生夸奖的之后,他鼓起勇气去找他的父皇,当时他在想什么?

  是了,他那个时候只想让父皇看一看他,摸一摸他的头,夸一句他做的很好。

  这是那个年纪的他,最想要的东西。

  但是他一次都没有得到过。

  父皇像往常一样,盯着罐里的蛐蛐,随手让太监拿了一斛珍珠,然后将他送回了景阳宫。

  可是明明,就在几日之前,父皇特意考校了太子哥哥的课业,哥哥做的并不好,在父皇来之前,先生还从里头挑出了好几处错误,让哥哥回去重做。

  但是,父皇没看出来,不仅没看出来,还将他抱在膝头,对他寄予厚望。

  哪怕时隔多年,朱祁钰仍旧能清晰的记得当时的场景。

  阳光斜斜的透过窗棂打进屋子里,很暖和,周围的宫人很多,父皇那天穿着一身大红色团龙袍。

  他先是看了太子哥哥的课业,看的很仔细,又看了自己的,但是只瞟了两眼,就放到了一旁。

  后来,他笑眯眯的把太子哥哥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问他。

  “他日为天子,能令天下太平乎?”

  太子哥哥当时毫无犹疑,信誓旦旦,说。

  “能!”

  父皇又问。

  “有干国之纪者,敢亲总六师往正其罪乎?”

  太子哥哥答。

  “敢!”

  声音很大,父皇很高兴,将太子哥哥搁在御座上,然后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太子哥哥身上,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跪下,对着太子哥哥高呼万岁。

  父皇是真的很高兴,以至于,后来过了两日,他还将此事告诉了杨士奇等人。

  甚至于,不管当时先生正在给他们上课,特意叫太监过来,让太子哥哥过去,当面向杨士奇等人炫耀。

  那个清晨,只有朱祁钰一个人在上课。

  他一向很努力,但是那天他走了神,因为他在想,如果他做的和太子哥哥一样好,父皇会不会看一看他。

  所以,他熬了好几个晚上,将那天给父皇看的课业重新做了好多遍,最后终于写出了一篇满意的,拿给母妃看,母妃说很好,拿给先生看,先生也说很好。

  然后,他兴冲冲的拿给父皇看,父皇只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他都没有仔细看……

  后来,回了景阳宫,母妃客客气气的将送他回来的内宦送走,给了人家赏银,然后转过头,劈头盖脸的将他训了一顿,让他以后再也不许私自去找父皇。

  他那天是怎么做的来着?

  想起来了,他低着头没说话,然后,母妃罚他跪了两个时辰。

  再后来,没有再后来了……

  此事不久以后,父皇就将太子哥哥接到了身边,随侍经筵,他则是一个人跟着先生读书。

  时至今日,朱祁钰再想起此事,更知道自己当初的鲁莽。

  身为皇子,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现,而且,拿的是一篇和太子一同做过,后来又重做的课业,是想做什么呢?

  那个时候,父皇看他的那一眼,又在想什么?

  是在嘲弄他不自量力,还是觉得他背后有什么势力在操弄谋局?

  朱祁钰不得而知。

  但是,当今日他站在学堂外,看到济哥儿的充满期待的样子的时候,他忽然就好像理解了父皇,理解了母妃。

  父皇多疑,这是一个皇帝从不缺少的素质,他的这种举动,很容易被人多想,视为窥探储位之举。

  而且,如果父皇对他的课业多加赞赏,那么消息传出去,内廷外朝,也必会再起风波。

  母妃在宫中,多年如一日谨小慎微,只求安身立命,他的这个举动,势必会引起孙贵妃,不,那个时候该称孙皇后了,势必会引起孙皇后的关注,进而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仔细想来,那段时间,景阳宫的份例的确削减了许多……

  所以,朱祁钰没有进去。

  他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去对待济哥儿。

  理智告诉他,父皇对他的处理方式,就是最佳的处理方式。

  漠视,冷淡,静待时间抹平一切……

  这样做对所有人都好,也是最能够维持前朝后宫稳定的方式。

  但是,他却不想这么做……

  自打那天从郕王府醒来之后,朱祁钰几乎任何时刻,都保持着理智,在任何事情上,他都会做出对江山社稷,朝局安稳最有利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