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麒麟 作品

第八百五十章:可惜了……


  窗外雷声阵阵,乾清宫中,却一片祥和。

  朱祁钰负手立于廊下,望着屋檐上连绵不断的水串,静静的听着舒良述说着法场的后续。

  老天似乎是有意要为难任弘。

  随着他将任礼的尸体搬上板车,大雨不仅未停,反而更加猛烈了几分,他就这么拖着板车,独自一人,在空空荡荡,泥泞满地的街道上艰难前行。

  在他的身后,朱仪,张輗,还有周瑄,都默默的撑伞跟在后头。

  随同而来的,还有一队队的官军将士,他们自发的组成队列,踏着污浊的泥水,沉默的护送这板车的后头,在暴雨之下,形成一道壮观的队伍。

  从菜市街到任府,大约有四里左右,任弘走的很慢,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重伤未愈,加上一路奔波,又淋了这么久的雨,早已经是体力不支。

  道路泥泞,他每走几步,就会脚底打滑,站立不稳,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原本一身素白的丧服,先是被血水染红,此刻又被泥水沾满,满身血污,满面尘泥。

  此刻的任弘,再没有一丁点世家贵公子的风范,他狼狈的像一个被世界嘲弄的少年。

  然而这個少年,孤独,却坚定!

  不知不觉中,跟随在任弘身后的队伍渐渐大了起来,除了官军将士,还有贩夫走卒和官吏军民。

  原本,只是在菜市口围观的百姓零星的跟在旁边,随后,这支特殊的队伍,很快引起了京城当中诸多势力和沿街百姓的关注。

  各衙门派来打探消息的吏员,负责维持京城秩序的顺天府衙役,五城兵马司官军,来凑热闹的普通百姓,甚至是穿着青袍獬豸的年轻御史。

  他们所有人先是好奇前来查探,随后在几个好心人科普过内情之后,皆是神色复杂,最后默默的跟在后头。

  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哪怕大雨不停,但是不算宽阔的街巷当中,却慢慢的,汇出一道浩大的人流。

  终于,转过街角,距离任府已经只剩下不到百步的距离,隔得远远的,已然能够看到在任府外,把守森严的锦衣卫。

  “咚”的一声,任弘再次重重的摔在地上,泥水飞溅中,却带着一抹触目惊心的暗红,落在泥泞的丧服襟上,格外显眼。

  “国公爷,这……难道是肋骨移位了?”

  周瑄在刑部这么久,也见过了不少人犯,对很多伤情自然是有辨别能力,刚刚的时候,他虽然不知道任弘受伤,但是,光是他在刑台上那一番磊落的话语,便足以让他对这个少年人大生好感。

  在得到热心人的解释,知道任弘是拖着伤重的身体赶来时,周瑄更是对任弘肃然起敬。

  还是那句话,儒家讲究孝道,任弘如今的所作所为,完全可堪称是孝道至纯!

  看着口吐鲜血,趴在地上的任弘,朱仪心中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这个少年人能做到如此地步,轻轻的摇了摇头,他开口道。

  “不知道,本国公昨日奉圣母懿旨赶到任府时,他已经被锦衣卫打伤,陷入了昏迷,替他医治的大夫特意嘱咐了,十日之内,不可下床走动,何况是像这般折腾,唉……”

  周大人还是心底纯良,见此状况,稍一犹豫,便招来两个官军,想要让人上去帮忙。

  但是,刚有举动,就被朱仪给制止了。

  “再等等,这个时候上去,不是帮他,而是让他前功尽弃!”

  于是,众人都停下脚步,望着伏在地上,被大雨灌注的少年,终于,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少年再一次艰难的撑起身子,尽管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嘴角挂着血沫,双手也已经磨出了血泡,但是,仍旧紧紧的拽着粗壮的麻绳。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把麻绳绑在肩上,便只能缠在腰间,一步一步,拖着板车往前挪动。

  “扑通”!

  “扑通”!

  “扑通”!

  仅仅不到百步的距离,少年一次次的重重摔在地上,每一次都似乎精疲力竭,即将永远的倒在大雨当中,但是每一次,却又凭借着顽强的意志,重新站起来,一点点的朝着偌大的府邸靠近。

  终于,任府的大门近在眼前,两侧悬挂绣春刀的锦衣卫目光冷漠,把守在门前。

  任弘将板车停在府门前,松开手里的麻绳,摇摇欲坠的挪着步子,迈上台阶,一个没有站稳,“咚”的一下,额头重重的磕在了青石台阶上,血痕斑斑。

  这一次,他似乎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两只手臂撑起上半身,拖着身子一点点挪到府门前,泥水混合着血水,在任府门前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靠在任府的大门上,任弘又是一口鲜血咳出,落在衣襟上,绽成血花,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稍稍歇息之后,用尽所有的力气,双手一撑,推开了任府的大门,紧接着,眼前一黑,身子软软的,便倒在了地上……

  暴雨不停,任府当中忙乱一片,一众下人着急忙慌的将任弘抬了进去,甚至连任家老夫人,都被惊动了出来。

  然而,当她来到大门前的时候,还未来得及关心重孙的身体,便见到了令她震撼的一幕。

  任府门前,无数的军民百姓,官吏勋臣,或撑着雨伞,或披着蓑衣,或带着斗笠,又或者是干脆淋在雨中。

  所有人都静静的站在府门外,一言不发,敛容肃立,整个府门外,弥漫着庄严而悲伤的气氛。

  任家老夫人见到站在最前端的,是一身麒麟服的朱仪,于是,心中顿时明了一切。

  她硬着心肠,没有回头去看生死不知的重孙,而是深吸了一口气,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迈出了府门,对着所有人深深的鞠了一躬,道。

  “老身任周氏,代犬子和弘儿,谢诸位一路护送之恩!”

  雨声哗哗,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

  面对着任家老夫人的大礼,朱仪轻叹一声,道。

  “任家有如此至纯至孝之子孙,实乃感天动地,老夫人放心,本国公必将此事上禀陛下,以彰其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