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326. 冬至. 给天下一个惊喜。

    段婴掐了自己一把, 试图保持冷静,在此之前鲁王从来没有对他提到过有这样的计划
 

    十几年来鲁王都是很有希望的样子,打先太子时期开始皇帝就宠爱幼子, 即使后来立了赵王为新太子, 也可视作是被朝臣逼迫不得已而为之。朝臣的意见固然重要,皇帝如果想干一件事,是必得要干成的。段婴对鲁王还是抱有希望的。
 

    皇帝的病情加剧,或许活不了那么久, 就不能慢慢来了。
 

    他只是想“推动”皇帝下这个决心,并不是要自己动手一动手, 味儿就变了。皇帝要废立跟鲁王想自立,能一样么
 

    而且鲁王这个计划,听起来是那么的粗糙
 

    段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一点, 好声好气地问“殿下, 兵分两路要怎么动手呢两处相隔这么远,外面动手, 纵使太子没了, 宫里知道了能让殿下如愿吗若是宫中没有得手, 太子处又得到了消息,您就进退两难了。若是陛下、太子都在宫中,能一网打尽倒也还行那也不行啊怎么能一网打尽呢一个周游, 它也不可靠呀”
 

    鲁王带着点刻意的微笑, 道“你果然聪明, 这些都想到, 我已经安排好啦”
 

    段婴道“愿闻其详。”
 

    “既然是冬至日的祭祀,必有鼓乐、必选吉时的那就是信号不用周游干什么麻烦事,带兵入殿拱卫天子还是做得到的分头行事好呀, 他们父子本就相疑,嘿嘿”
 

    段婴低头想了一下,又问“到时候您在哪里呢既是代陛下祭祀,必有百官相随。”
 

    鲁王不在乎地说“我当然是告病,留在京城,吉日一到我便进宫。你也随我一同去,草拟诏书的事,就交给你了”
 

    他越说越兴奋“只要玺书在手,太子又如何丞相又如何对了还要把六部九寺的官员拿下来”
 

    段婴又问“城外的刺客可靠么有多少人呢动用两路人马,这么多人会泄密的。”
 

    鲁王大大咧咧地说“不告诉他们”
 

    鲁王的妻舅也笑着说“对,不告诉他们,只有我与周游知道要干什么。绿林游侠谁个懂卤簿、法驾他们不会知道要袭杀的是谁的。周游只要假装是护驾,就能带人围到殿上。到时候他们已经做了开头,就不能不做下去了。”
 

    段婴心道看来你们是商议好了的,可笑之前竟没有告知我,我还在为你筹划。我如今也陷于无赖士卒一般的境地了照现在的计划。倒也有一搏之力。
 

    鲁王又拿一张纸来“来签名”
 

    段婴的眼角狠狠一跳“这是”
 

    鲁王笑道“盟个誓日后名字在这誓约上的,都是我的功臣,与我共享无限江山。”
 

    他居然在这个事上周密起来了
 

    段婴只觉得天旋地转,问道“周游签了吗”
 

    鲁王道“我让他单写了一张给我。”
 

    段婴见鲁王身后的侍卫已经将刀拔了一半,只得硬着头皮,跟着签了自己的名字。在场的人一次签名,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二、三十个名字,有些名字签得歪歪斜斜,有的名字写得打颤。都是十几年来陆续投到鲁王麾下之人,早在数年的争斗之中结了许多仇家,已是骑虎难下,只能放手一搏了。
 

    鲁王见己方党羽已将名字都签上“酒来”
 

    与一干人等歃血为盟,饮了血酒,嘱令保密,只等冬至日给天下一个惊喜。
 

    党羽之中,如段婴这样的还要回去继续应卯。到了冬至日,在皇城之内的人也要与周游的禁军打一个配合。宣传一下“太子谋逆,等不及要弑君登位”,造些舆论,同时就近接手各部。
 

    段婴当晚回到家中,心中难安,妻子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也不答,只让妻子先睡,自己却与父亲段琳密议到深夜。
 

    段琳道“看起来仿佛有些胜算。”
 

    段婴道“他许诺,事成之后必诛郑氏,拜阿爹为相。”
 

    段琳道“倒也不错。”
 

    段婴道“只是不知胜算几何。”
 

    段琳道“这样的事,哪有万全的把握,不过,出奇不意,应该可以。只是不知界时什么人随行,什么人留守。若是都告病在家,又或留守宫中,恐令人生疑。”
 

    段婴道“我再去提醒一下他们。阿爹,要是当日您也出城了,如何能保证安全呢”
 

    段琳狡黠地一笑,道“那不正好我正可向太子殿下展现忠心。”
 

    段婴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可是,鲁王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签名画押,饮了血酒。”
 

    段琳倒吸一口冷气“他竟能这么周密的么要是有人告密,你可就咝”
 

    “阿爹”
 

    “让我再想想。这样,相机行事,只要陛下驾崩,又或者鲁王行动受阻即刻首告鲁王现在不可以告,手上没实据。鲁王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一点。”
 

    段婴道“好。我预先写一个本子”
 

    “要小心些,不要叫人看到了。”
 

    父子二人议定,段琳在太子面前表现,段婴在鲁王这里相机而动。段琳又于家中翻出一副软甲来,冬衣厚重,穿在里面略显发福了一点,倒也合适。
 

    冬至日的祭祀本应该是皇帝率领群臣百官的,皇帝病重不良于行,改由太子代劳。歧阳王遵循着不与父亲同时行动的原则,以侍疾为名留在宫中。鲁王也请假,说自己病了,宫中派了御医去给他看诊,到了看到他活蹦乱跳的,正在那里骂“我才不跟在那个人的屁股后面呢”
 

    御医不敢将这话如实回奏,鲁王和太子斗法,御医进去找什么死回了一个“偶感风寒。”
 

    鲁王公开装病,顺利地在王府里静养。这事干得太符合他的个性了,无人怀疑。
 

    鸿胪寺也在安排冬至日的事情,虽然是百官一同出行,但是得留人值守。骆晟自己是必得跟着出去给太子撑场面的,沈瑛也愿意去。骆晟的意思,是要整个鸿胪寺同去,就留一个祁泰看家。
 

    祝缨道“咱们三人里须得有一个人留守,听闻当日政事堂是刘相公在御前,设若有急务,祁泰应付不了他。”
 

    一听刘松年,骆晟、沈瑛头皮发麻“他”
 

    沈瑛道“还是子璋留守吧。”
 

    骆晟马上说“还是子璋。”
 

    祝缨犹豫了一下,道“这好吧。”
 

    分工完毕之后,祝缨叫来了赵苏“冬至日我就不去了,你随他们去。”
 

    赵苏道“您为什么不去呢”
 

    祝缨道“味儿不太对,老马盯着的那些人突然不见了。你,带件兵器防身。”她还收到了陈放的内幕消息,皇帝的情况愈发的不好。在皇帝与太子分开的时候,她选择留在离皇帝比较近的地方。东宫父子不会同时出行,宫里还有一个歧阳王。照最坏的打算来,就在这一天出事了,留在宫中对她更有利。
 

    赵苏道“是。”
 

    “放松些,有备无患。太子在深宫之中,身边戒备森严,只有出行的时候才稍有空隙。但也未必就会出事。”
 

    祝缨落衙后又去找了郑熹,郑熹是京兆尹,他也不随太子出城,而是坐镇京城“维持秩序”。郑熹刚回到家,衣服还没换,只将帽子摘了,就在后宅与祝缨见面。
 

    祝缨也没换衣服,到了却见郑川不在面前,岳夫人倒是在的。郑熹问道“何事”
 

    祝缨道“听说鲁王府有人结交绿林,我就留意了一下街面。有风声说,那批人不见了。”
 

    郑熹道“我也听说了,京城已加强了戒备。那个人已经癫狂了,不发一回疯是不算完的。太子又要出城,冬至日的祭祀又不能没有人主持。京兆府会派人监视鲁王府,不让他有机会出来阻挠太子。”
 

    祝缨算了一算,结交绿林,也就搞个打家劫舍、行刺之类的勾当,总不能是扯旗造反吧鲁王但凡有二两脑子,都干不出攻打皇宫这事儿。以鲁王以往的习惯来看,他是个会针对太子的人。
 

    郑熹道“不要焦躁,他的脑子未必能成。越平静、拖得越久,对咱们越有利。”
 

    “是。”
 

    两人又低声说了一阵,祝缨才告辞出来。回到家里,又让家里的人近期都注意安全。皇帝病重的时候,人心惶惶,街上打架斗殴、偷抢拐骗的事情也变多了。她让女孩子们出门小心,要结伴而行“这几天胡娘子受累,不必随我去应卯,只管伴着她们。”
 

    算一算都安排得差不多了,祝缨觉得冬至日应该能够平安度过了。
 

    到得冬至日,祝缨如常到了宫里应卯。
 

    那一边,祭祀的人群也按时出发了,整个皇城都安静了不少。祝缨到了鸿胪寺,里面一片冷清。快要过年了,鸿胪寺也要过年,各种事务、各种款项进出,祝缨复核着前一天赵苏交过来的文书。
 

    过了一阵,起身活动活动手脚,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忽然,她听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声音。
 

    乔三忙放下手中的火筷子,跑出去看,片刻之后,跌跌撞撞地回来了,进门跌了个嘴啃泥“大人,不好了太子谋逆了”
 

    祝缨心道这不鬼扯么
 

    太子还用谋逆啊就算皇帝这个时候想换太子,丞相都得拦着。一点争吵的风声没有听到,太子的位子还是很稳的。这个时候皇帝眼瞅就要死了,太子就能谋逆了
 

    他拿什么谋逆啊禁军被皇帝来回调弄,太子根本指挥不动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就算有心也无力。他等皇帝死就行了。
 

    她果断站了起来,道“稳重些,人呢都集合起来”
 

    已经有人探头探脑了,祝缨道“都别看了集合我数十个数,晚到一步,我弄死他”
 

    十个数之后,鸿胪寺的人聚齐了。祝缨道“跟我来”她将人带到了鸿胪寺最牢固的一处房子库房,让祁泰领头,与吏目们把门窗封好“谁来都别理会,直到事态平息下来。又或者我来叫你们。”
 

    祁泰问道“那你呢”
 

    “我得出去看看。”
 

    牛金跳了出来“我随大人去。”
 

    “不用,人多了太显眼,不方便。看好家”说着,抬手抽一乔三后脑勺一记,“回魂儿了假的太子谋逆,何等大事怎么会叫嚷出来别跟着掺和关好门”
 

    说完,提起下摆往腰间一掖,跑了。
 

    以正常的政治逻辑,太子谋逆是丑闻。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是很忌讳说破的。无论哪一方,在发生的时候必然是沉默的。
 

    有人要搞太子嫌疑最大的一定是鲁王
 

    事情已经出乎了她的预料的,虽然这宫廷里必然是发生过无数的阴谋争斗的,但是像现在这样还是非常罕见的。皇帝是多么的在意自身安全的一个人啊现在皇城之内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皇城里除非特许没人能骑马、乘车、坐辇,所有人、哪怕是丞相都得步行。而皇城又是天下最大的一处房子了,靠两条腿跑路,能跑死个人。祝缨一个累赘不带,自己先火速跑到外面瞟一眼,观察情况。
 

    只看了一眼,祝缨就印证了自己的判断皇城乱了起来。一队人正在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的带领下往里跑,一边跑一边说“奉诏太子谋逆,我等来护驾。”
 

    多一眼看拖拖拉拉的队伍,他们从西面往东跑,再转北。为首的人手里拿着一卷纸一样的东西,高高举在空中。
 

    周围是惊讶的人群。一惊之后有人上前阻拦询问,有被推来的,有被砍伤的,皇城乱了起来。
 

    这就不对了,护驾当然要往御前去,但是这又与镇压叛乱的方面是相反的。既然是“奉诏”,正常的流程应该是皇帝知道了,从御前降旨出来如果紧急,来不及出正式的诏书,也要是手诏或者相应的印信凭证凭旨意去外面调兵。
 

    得先有一个旨意出去、调兵、然后执行的过程。
 

    骚乱应该是从内往外的现在这群人在皇城往宫城冲,是从外往内。
 

    最重要的是,为首的那个人,她认出来了,是周游。
 

    这就不是一个能干正事的人,哪怕太子真的谋逆,带队平乱的都不可能是他他没这个本事。禁军里多少能干可靠的人,轮不到他显眼。
 

    祝缨不再迟疑,拔腿就跑。她也调不来兵,就算出去找郑熹,郑熹手上也没有可用之兵。她直奔东宫而去
 

    东宫在皇城里,但又不在后宫之中,她身为外朝的官员,与东宫有公务往来,核实过了身份就可以进到东宫。再设法通过东宫往后宫去。